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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戏真做(89)

沈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埋头卷着,就在陆既明以为他没听见的时候,他突然说了声 “好”,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回平州的火车,比来时要低调安静得多。沈馥还抽空去看了一眼还未醒来的章燕回,她本就瘦小,如今一睡不醒,更加显得像纸片一样薄,医生说,这几天要是再醒不过来,估计就真的醒不来了。

火车中途只在凌晨停了一次,大约是为了补给。停站时车厢猛地一颤,让沈馥从梦中惊醒,他凭窗看去,星空低垂,原野广阔,晚风徐来。大地变得广大无边,火车与人只是沧海一粟,时光如水,从人的身上缓缓流过。

陆既明还在梦中,不知梦呓了一句什么,咕咕哝哝的。沈馥回头看他,看他剑眉压眼,鼻骨直挺,嘴唇嗫嚅,不知在做什么梦。

沈馥只觉得神奇,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的人生里,到底凭借什么锚定。

但无论如何,如水的时光都能足够汹涌,将它冲走。沈馥见过很多人,也有过很多刹那的温情脉脉,这应该也只是其中一次而已,他想道。

回到平州时,陆既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醇园翻了个底朝天,连花园里的土都松了一遍,最后是在放湖里的水时,找到了被防水油纸里外三层裹着的书信账册,绑着石头,重重地坠在湖底。

就在醇园到处被翻得一片狼籍的时候,陆重山无声无息地死了。杨氏的确遵照了陆既明的吩咐,没让他活得舒服,也没让他死,吊着他的命。但他年纪毕竟不小了,日日发作的烟瘾让他生不如死,最后,一代枭雄狼狈地死了。

死的时候,他半个身子摔在床下,手还往烟枪的方向伸。

与此同时,陆既明也的确说到做到。

他给了沈馥一张银行支票,印章齐全,油墨簇新,切实可兑,面额不小。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小匣子,沈馥打开来,里头是十来颗大小不一的钻石。

陆既明说道:“当时给你的那匣是假的,如今还你一匣真的。只不过我手头也紧,凑不齐那么大一匣。”

他手头的确紧,枪杆子是说话的底气,每一条枪都是真金白银买来的。陆重山在这上头明白得很,从不在钱银上过于放纵他,只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绝大部分搞来的钱都砸到了醴陵的私兵里了,剩下的,不过左右倒腾充门面。

说来好笑,沈馥当时来骗他的钱,如今却明白了,陆大少爷自己也穷得叮当响。不过现在看着这支票和钻石,也挺够意思的了。难为他想得周到,乱世里,钱一会儿值钱一会儿不值钱,还是金银钻石靠谱。

沈馥把支票和匣子都揣在怀里,这下真得走了。他也不再多言,无论说什么都有些不尴不尬的。

陆既明坐在桌子后,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头脑一片空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自他下定决心放沈馥走的那天起,他就没有真正想过出尔反尔。当然,偶尔也会想,沈馥的家人也都在平州,让他就范,实在很容易,就像之前胁迫他合作那样。

那样也很刺激,就像他之前驯服猎狗那样,一点一点地让凶狠的恶犬逐渐为他所用,时刻谨防他反咬一口,也是一场尽兴的游戏。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渐渐觉得累了。

自他父母相继去世那时起,他就知道,他要让那些肆意摆布别人命运的人付出代价,这是他要跋涉的路,而沈馥,自有他自己要跋涉的另一条路。如果强行将沈馥留在身边,那他也不过是另一个陆重山而已。

再说了,这不过是一段以互相欺骗为起始的关系罢了,这样风平浪静地结束,实在再好不过了。

就在这相对无言的时候,秦雁来了。

“章小姐醒了,说要见大少。”

陆既明实在没有多大兴趣与章燕回交谈,他正想说 “不见”,抬眼一见沈馥,又改了心思,问道:“你向来和她好,要去看看吗?”

说好也谈不上,只不过是存了一丝善意罢了。人家小姑娘九死一生的,总算熬过去,醒过来了,情理上也该看一眼,沈馥点了点头,两人一起过去。

章燕回在醇园里是有个常住的院子的,只是如今醇园里到处都翻得乱七八糟,只能另外随便找个地方给她住,略显简陋,但医生照顾她也算精心。她才醒过来,躺在床上,整个人像是要陷进被褥里了。

她一见陆既明来了,也不问母亲和兄长,只是虚弱地说了一句:“表哥,对不起......”

陆既明只当她是为了章振鹭与他的恩怨道歉,不耐烦听她说这些,敷衍地回应道:“别多说了,你好生养病吧。”

章燕回只看着帐顶,自顾自地说道:“那时候我才五岁,在园子里乱闯,闯进了湖边小院里...... 那声响太吓人了,像野兽嚎叫似的,吓得我躲在窗下不敢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