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假戏真做(109)

沈令仪叹了口气,靠在座椅靠背上,合着眼,小声说道:“也就只能这样了。”

车一路开回去,将沈家姐弟送到了沈家门口,沈令仪径自入了门,回头看向杵在门边不进来的沈馥,又瞄了一眼停在一旁没开走的汽车,柳眉一挑,说道:“不回家?” 沈馥眨眨眼,说道:“大少帮了咱们大忙的,我好歹得送一送,不然显得不合礼数。”

怎么送?跑在车屁股后面跟着送吗?

沈令仪满肚子的刻薄话等着说,最后还是咽下去了,揉揉熬了一夜后干涩的眼睛,边叹边往里走:“儿大不由娘......”

沈馥假装没听见,一回头,见陆既明正好下车,沈馥不解,陆既明一摊手,说道:“不是说要送我吗?”

他们俩并着肩走在前,汽车远远缀在后面。为了谨慎起见,陆既明拉着沈馥走小巷,汽车没法跟了。他们沿着路一路走回去,陆既明插着兜,走得慢悠悠的,沈馥也走得慢悠悠,俩人一点儿都不着急,一路无话也不尴尬。

眼看着要一路顺着宜阳路走回到听雨桥西的陆公馆去了。

沈馥这才问道:“你现在不住在醇园了吗?”

“不爱住那儿,” 陆既明说道,“太大了,瘆得慌。”

听雨桥是百年古桥,上面的石板石栏都被百年来的人们的脚步和手磨得光滑,桥下的小河水声潺潺,在人人酣睡的夜里缓缓流着。沈馥把手放在石栏上,两根手指立起来,像小人的两条腿,一步一步地顺着石栏往前走。

沈馥问他接下来的打算,陆既明说道:“可能...... 要打仗了,郑肇有意北伐。” 郑肇若北伐,枪口肯定直指北方,但晋中拦在南北中间。陆既明已经入局,接下来肯定不能独善其身,他也没想过独善其身,他是要看着严一海身败名裂,不得好死的。

沈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

现在他和陆既明就像一起搭在一艘风雨飘摇的船上,陆既明要驾着船去撞另一艘船,两败俱伤。而沈馥,他还有家人,他最应该做的,是带着家人下船上岸。现在还不到必须下船的时候,能同途一段路即是一段缘。

沈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口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滴答滴答——”

沈馥鼻尖一凉,抬头一看,又下雨了。他嘟哝道:“怎么每回和你一块儿都下雨......”

陆既明笑道:“下雨留客。”

沈馥正左右看着,想找个地方躲雨。谁知道陆既明居然撑着石栏杆一下子翻下去了,沈馥吓了一跳,以为他翻到水里了,连忙往下看,谁知道陆既明正站在桥底下的墩上,朝他招招手:“来这儿。”

沈馥将信将疑,也翻过去,两人一块儿蹲坐在桥底下,脚边就是水,空气湿润。雨不大,不说话时能听到雨打在听雨桥的石板上,叮叮咚咚,乐音似的。

两人肩膀抵着肩膀,陆既明说道:“以前小时候我喜欢呆在这儿,在醇园呆不下去了就一个人偷偷溜出来,翻到桥底下,来,你摸摸看......”

沈馥不合时宜地想着 “摸哪儿”,陆既明没给他想歪的机会,拉着他的手去摸桥身的石壁,上面有些划痕,沈馥细细地摸,摸到上面刻了一个弯弯的月亮。

“我刻的。” 陆既明说道。

沈馥不由得想,小小的一个陆既明,身量还小,蜷着腿在桥底下听雨,一边听一边用尖锐的小石子儿,在石壁上刻一个弯弯的月亮。他说不定还会偷偷哭一哭,因为他的父亲去世了,他未谋面的妈妈也去世了,他呆在那么大的醇园里,就像是孤单一个人。

沈馥摸着那浅浅的刻痕,感觉到自己的手被陆既明包着。他想也不想,反手去裹着陆既明的手。陆既明的手是温热的,沈馥觉得自己好像捧着一颗心。

得到了一颗心,是要用另一颗心去换的。

沈馥从来都没觉得自己苦过,在育婴堂时不苦,他有姐姐呢,还有个弟弟,再说了,多少人连苟且偷生都做不到。后来就更不苦了,坑蒙拐骗而已,又有什么苦的呢。所以,他从来没把自己的事情讲过给旁的人,没必要。

但今天有必要,此时此刻有必要。

“我小时候......”

沈馥只讲了开头四个字,就觉得嗓子干涩得难受,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陆既明仿佛明白了什么,大气都不敢出,屏息等着,像在等一个重要的瞬间。

“我是孤儿,后来去了育婴堂,在育婴堂长大——”

只要开了头,一切都顺畅多了。沈馥也不晓得自己竟然有那么多过往可以讲,讲的时候,他自己心绪平淡,陆既明倒比他紧张,时不时倒吸一口气,是个合格得过分的听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