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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獠之牙,夏莫长久(89)

作者: 周子亦 阅读记录

亚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视线缓缓垂落于他干净的衬衣。剪裁利落的领口,两袖松松挽起,再松散朴素不过的装束,看起来却依旧是不同,“这个,要很多钱吧?”

“——这个?”才想起来因为自己没带换洗衣服的关系,这是史世彬借给他的。男人穿着正合身的,套在自己身上不免就松松垮垮,不过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史世彬的衣橱里没有低于千元的单品,光是挂着就贵气逼人。

“要说光鲜,你看上去也很是光鲜啊。”误会既已铸成,眼睁睁看着亚的眼神渐渐透露出妒色与疏离,彭洛说不出话来。上下扫视他的时候,亚几乎用了一种全然陌生的审视态度,“代价之类的,也不是说说就能让人信的吧。你在外面有过得不好么?恐怕是太好了,才会舒服到假装不认得我们这类乡巴佬吧?”

那只是羞愧!

彭洛张了张口,他刚想分辨,却发现自己急于逃避,羞于面对的那些东西,正是亚所指的——或许还更严重,不仅是衣着,他的人大概也慢慢地被城市同化,抑或,污染了。无论是出于虚荣还是被迫,被改变了的事实始终无法更易。

“你大概不会信吧……”彭洛闭紧眼睛,最后试图劝服亚,也是劝服自己,“在外面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感到幸福。”

蓝魔之伤2

起初,单单是生存下来就异常艰难。十人一间的狭小阁楼,几乎每天都会空出新的床位,而后被新补上陌生的脸孔。疫病之外,还有残酷的人为淘汰,或冷漠或惊恐,同龄的孩子们的神色,幻影般在眼前闪掠而过。而当他不必再过性命堪忧的生活,记忆却不愿退却。张张在人前青稚娇美的脸,入夜后蜗居陋室,往往死寂得犹如断线人偶。冷色调的陋室,漏水的屋顶,死亡,屠杀,尖叫,午夜敲响的十二声钟点,构成了他噩梦的全部。

是梦吧……是梦吧。

那时无数次祈望着,这只是一场混乱,再次睁眼后就能回到家乡。但每一日的天明,仍然被迫着成长,被迫着遗忘一些森林与风,记得一些杀戮与欺骗。随着时光逐渐变成自己所憎恶的那类人,他的无力,他天生的软弱,几乎化成了一只无形的巨手,时刻牢牢地掐着他的咽喉,迫人窒息。

“我不相信。”亚冷定地扔下这样一句,旋即站起身来。

天已破晓,昼裂的晨光投上他的眼,极黑极亮的眸子,散发着野兽似的光。这种单纯又犀利的注视让彭洛本能地转首,然而亚出手极快,不容抗拒地硬生生把他的脸掰了回来,——你的眼睛,”他紧紧地盯视着他,抿紧了嘴唇,“果然没有错,是和他们一样的眼睛。”

“……什么?”

“想要辩驳么?”他奇异地笑了起来,“单是说说,又怎么会知道真相呢。你到底属于哪儿,喂,彭洛,难道你自己不好奇么?”

“叮铃铃——”

刺耳的电话铃将他吵醒,支起身子,抬眸一望方方露白的天色,约莫也就三四点钟光景。房子里空空荡荡的,笔记本电脑还在膝盖上,开了一夜,微微地有些发烫。

……那孩子,竟然还没回来么?

诧异归诧异,史世彬还是得爬起来一把拽过听筒,“哪位——?”

“听说你把村民都放了?”

“是。”大清早接的第一个电话就来自怀疑集团中心,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和马汾周旋。毕竟在清晨第一声,他的一时慵懒就已经彻底败给了对方冷静清醒的声线。

“这里可没有女人呵,”对方果然是这么冷冷地调侃起来,“夜里在忙什么,精神这么差?”

“忙着收集资料啊。”既然马汾都这么说了,史世彬干脆肆无忌惮起来,舒畅地打了个呵欠,“我是被二哥骗过来的,本以为只要谈生意,没想到还得把自己变成生态学家。诶,你对植物学有没有研究?”

“……”马汾被他堵得半晌无言。

他也并未说谎,就着那蜗牛网速,他确确实实地上了大半夜的网,眼睛到现在还充着血,“我知道你就是来兴师问罪,行,我知道擅自放人是武断了点,如果我做得过火,我抱歉。”

“那就是今后不改的意思?”

史世彬无声地笑笑,这马汾有时候也挺机敏的,“哪敢,做人低调,低调点好。”

“你不用跟我兜圈子了。”电波那头又静了好一会儿,马汾的住处其实离他不远,用连线只是为了避嫌,毕竟作为安小标的利益代表人,他不方便和这个横插一脚的“空降领导人”走得太近,“你做事的手段,大家都有所耳闻。但这一块不是你的地盘,逞强的结果如何,你自己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