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獠之牙，夏莫长久(270)

马汾的脑后便像被人钝击一下，这才幡然醒悟，自己面前少年模样的彭洛，实则年纪不小了。

“……可看清楚了？”问罢这一声，他合拢衣襟，一颗一颗地把纽扣扣上时，手边动作复又僵硬艰难，如同垂暮老人。

“什么时候开始的？”

“自打我被卖出蓝魔，”他垂落的眼睫扑若流萤，“大概每日每夜，偷那么一分肉，一分肌，经月经年的事吧。”

“骗谁呢！没有过毒那遭事，就凭你吞的这么多灵芝人参，至于如此吗？”马汾烦躁地在屋里打起转来。怪不得他要寻死，这样破败的身子，拖着撑着赖活下去恐怕生不如死。

“你也眼见着了，反正早晚都要死的。我求速死，也是为大家的方便。”他凝脂样的脸孔，背着光，神色沉静下来，“我为四哥做事，到时你们逼我说出他的下落、他的布置，我一样是死，却要满身鲜血淋漓，难看得多了。”

“何苦啊你？”马汾仰天叹息一声，“别人的话你不信，我说二佬不会对你用刑，你可相信？”

彭洛又笑了，“他打过我呢，好狠的一巴掌，你还记得么？”

“这一次一定不会了。”他笃定地转过身来，瞧着他，两唇间吐出石破天惊的话，“有个外国老头说他跟九小姐一道。”

这句话犹如利矢破空，刺得少年暮然大睁双眼，“二哥带她去哪儿了？”他急急问道。

“海岸东区。”

马汾着实不愿答这句话，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脸色晦暗，全身崩塌了似地，缓缓沿床头滑倒下去，“……她怎么……还活着呢？”

“你是不是也后悔了，没趁当时就让她断气？”马汾先是冷笑，后又不禁心生恻隐，“也不怪你，论我，见一个小姑娘千辛万苦跑来递送消息，也干不出用毕就杀人灭口的事。”

“她知道多少？”

“一定不少。”蔚为肯定地，他答道，“不然她哪儿来的本事让林家公子作保？”

“倒真是热闹，连林家也掺和进来了……”彭洛苦笑。

“你瞧不出来么？”马汾盯着他，“四家俱皆到齐了，这一场乃是真正的大战，要打到昏天黑地不死不休。九小姐知道得太多，她要死了也好，这下该死的时候她没死成，二佬警觉起来，定会抓她回来拷问。”

二佬警觉起来——

彭洛听出他话里隐意，立时腾起半个身子向前探去，“你还没有告诉他是不是？”

“进门前刚得的消息，还没来得及……”马汾话说半截，这才猛然惊觉到彭洛问这话的意图，“你做什么？要我替你瞒天过海不成？”

“求求你马哥！这事万万不能让二哥晓得，否则夏莫久就活不成了！”

二佬自是不会对他用刑，他会对夏莫久用刑！玄武酷刑名动天下，铮铮铁汉也得趴下，一个外圈的女孩哪里又禁得住？就是她出卖史氏侥幸捡回半条命，史家那边的人也不会放过她，她根本是死定了的！

“你就当没得这消息，容她自寻生路去吧……好不好？”

“不可能！”马汾狠狠啐了一口，“我不知道便是不知道，现下消息在我手里，我压下不传是要掉脑袋的。”

“我替她还不成么，我替她！”少年哀声恳求他，句句切切，“她知道的我也都知道，我又跟四哥这么多年，比她更有用……”

“你以为你算是经过风浪的，比她更能捱刑？”马汾真恨不能刮他一耳光子，叫这痴人好生清醒清醒，“想想你这是什么身体！先前你自个儿不还清楚得很吗？活不长久了！人参片吊着续命也活不长久了，哪堪得受一丁点刑罚？标哥真要把你拷死了……你怎不为他想想？”

“他……”少年眼神像被他话锋刺到，显然地一收缩，闪躲开去，“他总是厉害的……要比小夏强……”

“那小姑娘是狐狸精转世不成？叫你们一个个的，全被迷得七荤八素不认娘了？”马汾冷嗔他道，“说话前先掂量掂量自己良心，你认得那花姑娘才几日？二佬保了你几日？论年月，他可比史世彬罩你的时候更长！”

“她是……”彭洛急得泪蒙双眸，但他愈急愈将口闭得死紧，硬生生不让自己漏出半个字来。

不能说的……就是死，也万万不能说的。

“人说□无情，我二马今朝算见识了，也怪不得标哥说自己是养了条白眼狼。”马汾的话却不留情。

他自己却不懂，比起大哥马良来，他差得最多的一招就是话说太绝，不知圆润的好处，往往将人得罪了也不自知。像彭洛这般好脾气的，也不禁被他话里刺耳的“□”二字给惹恼，心下一凛，操口回击的话自然也不会有多么好听，“你左一个标哥右一个标哥的，怎不说自己才最不认娘？你姓马呵！马汾，你怎就这么甘心当安家的奴才，学不到五哥他的半分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