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獠之牙，夏莫长久(216)

用刀劈下整条胳膊当然更省事，但她选择将滴着血的刃口衔在嘴里，腾出两手来，一手握住一条死人手臂用力——

“咔哒”。

看，也不是太难的事吧。

她扭断了骨骼，把那两条业已垂软的小臂弯折到两边，取下刀，开始在下腹正中划下第一道红线。血液涌了出来，静静地，用一种宛若生时的温暖包裹住了她的手。

这样的感觉让杀手回想起来，这是曾拥抱着自己的人的身体，她扭断的是一双拥抱过自己的臂膀，或许是全世界拥她最紧的一双。

这死去的女人曾说，她视她如若身生儿女。

或许一度她确实做到了这一点，但“如若”即是“如若”，以一个母亲的天性，她的天平最后仍是倾向自己真正的骨肉那里，即使那个半血的小格尔特注定不可能呼吸到世界的一口空气，她以这种徒劳的守护姿势死去，只是无法抗拒的本能。

最后的那一刻刺痛杀手的眼睛，女人双手护着下腹侧卧倒下，灰眸子里全是惊慌。这种拼劲全力保全子宫的做法，代表自己已被抛弃。是的，是的，她早知道血缘是胜过一切的东西，让一个女人宁可保护一个迟早会死的胚胎而毫不犹豫地丢下眼前活生生的养女。

……花言巧语，说什么好听的东西，都只是说说而已。

怀有这样莫名的愤慨，她下刀的速度越来越快。

眼前已是一双血手了。专长只在于杀人的她，从事解剖向来难免弄得满手沾血，这是她讨厌动手的一个原因；另外，她厌恶毫无抵抗能力的肉体。如此地软弱，任人摆布的这种无力，比随之传出的剧烈的腐腥气更叫人恶心。

但是她依然得这么做下去，她必须得确定一些什么。或许光是能看到那个夭折的小家伙丑得吓人也是桩安慰。

但为什么找不到？

为什么她手下的腹部空空如也？她明明记得里面有东西！

阳光已经开始从地下室的天窗口透进来，天快大亮了，她得赶紧。凌乱地在其上补了几划，她把那个恐怖的创口扩大，看起来像是一只正对着自己裂开的巨大的血盆大口。

可是依然没有……

她的手反复地在血肉中翻覆，到处都是涌动的温暖的血液，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嘀嘀嘀……”

手机铃催促的声音响起，她用另一手接起来，迷迷蒙蒙听到里头地交代了会合的时间地点。四点半应该撤退的，现在至少已经三刻了，她已经迟到了不是么？咒骂了一声，她不得不设法将手抽回。没时间再理会这个死掉的女人，她或许真的要让她横尸此地直到被蝇蛆分解完毕。

要命的是她的手抽不出来！

被什么卡住了吗？她试着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力——是断掉的肋骨吗？可是她探进去的不是柔软的腹腔吗？

忽然之间她整个人往前猝倒，冰冷猛然从指间传及全身，她被拉拽得摔伏在尸体上，不住地打了个冷颤。

……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拽住了她的手！

僵持只是短暂的，在她对此有所意识的时候，她随即被那玩意拉扯着往更接近腹部裂口的地方去。太冷了……那个看不见样子的鬼东西紧拽着她的手腕，只过去了如此短暂的时间，她却觉得自己的整条胳膊都要废了。

鬼吗？

没死透的话就再死一次吧！

右手有刀，她咬牙在那创口补上最深的一刀。刃是斜插进去的，入底即起，挑出一大片薄薄的血雾来，视线一时模糊。

一团白色在眼前一晃而过，她当时只能辨认到这一点。然而，当血色散尽时她看到，自己起出的是一只小小的，白的吓人的手。连着手腕的地方已被整齐的刀痕截断，它的五指很短，却依然在半空里疯狂地舞动，一点一点地朝母体挨近过来。

她恶心得快吐了……

飞快地掷刀将那团白肉钉死在原地后，她弯下腰来。即使不至于干呕，她还是不禁闭上了双眼。

她需要冷静一下，是的，冷静。

“我多杀了一个人。”

“…….是么，不是要紧的，死了就死了。”

不要紧的吗？

真的不要紧吗？

1991年八月的一个晚上，抑或凌晨，她就是这样从自己混乱的梦里醒了过来。

因为睁开眼睛来，怎样都是一片混沌的暗，她不太能确定时间。自己醒来的姿势很奇怪，惯于执刀的右手手肘垂地，反扣的手掌连手腕搭在额头上，遮住了双眼。

将手向上挪开一点，被遮挡了一半的视线中透进光来，于是她知道这一次真的是睡过头了。手机在枕边震动加铃声地闹腾，她暂且还没有功夫去顾，只盯着自己手腕上的牙印，看得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