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獠之牙，夏莫长久(206)

“想不到你是这么温和的人。”男人严肃了一程的脸终于在此时略显松弛了，他的笑刻在海蓝色的眸子里，那看起来才是真正的温和，“你们，法格纳的孩子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这就是我的问题。”

“为什么不亲自去看看呢，你是勇敢的人。”

勇敢？

大概吧，他在决定问话的时候就做好了横尸当场的准备，“但这种不怕死的精神根本不够吧。”

“真高兴我没有杀了你，有趣的人。”少年忽而微笑起来，“我期望你也能在岛屿中幸存。你幸运的是，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引荐过其他任何人，但你或许是个例外。”

男人紧张地坐直了身子，他想不到这个人能这么快看穿他的意图，并且他竟然还如此轻易地答应了？

“你不幸的是，我不会是个优秀的导引。除了这句话之外我什么也无法教给你，正如我的导引当年所做的那样——珍惜死亡，这是我唯一能说的。”说完这些之后他就安静下来，并沉沉地阖上眼帘。

但男人知道他并没有睡着，“我可以设法让你脱身。”与此同时他极快地左右四顾，如果现在动手突袭，得手的几率起码有百分之五十。

“我累了……”他只是蜷了蜷身子，更紧地缩回了座位里。

飞机继续在万米高空行驰。彭洛一直迷迷糊糊地睡着，偶尔醒过来的时候，他想到最多的人还是史世彬。孤单的獠牙等来了夏莫久，可是他孤单的四哥，就连五哥这个唯一的兄弟也快要不得不失去了。这么多年来尹叔一直伤他，家族的压力又这么大……这么个迟早会撑不住的人，竟然还在勉强自己做那么多后辈的精神支柱。

他不能倒下，因为那么多人在看着他。以致于如此尊贵强大的史氏后人失眠成疾，醒着还是睡着，整个世界都在不眠不休地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唯一可以安眠的地方，仅仅是一个比他消瘦得多的臂弯，怀抱，抑或躯壳之内而已。

彭洛自己想来也觉得好笑，他第一担心的只是自己走了之后，史世彬会不会睡出两个乌青的黑眼圈来有损形象。

至于其他的，不是他想不到，而是不愿去想。整个玄武的剑拔弩张他假作不闻不问，窝在自己的房子里也是整天睡觉，不然就陪小夏四处去玩儿。因为一念及二哥他们对四哥举枪的那一幕，他的心就痛得快要撕裂开来。

——只是想而已，就心痛得要死了。真正看到了又会怎样？

如果自己昏过去了，甚至快死掉了，那也只是被人拖走，然后该来的还是要来罢了。彭洛清楚安小标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固然会为自己痛心疾首的小师弟难受，但那只是在他一枪毙了史世彬之后。

怎么办……

想到这些，他在梦里亦无法安适。是的，这一次他又懦弱地逃走了，可是仅仅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说着我看不见也听不到之类的话，事情就真的不会发生么？

“起来！我们到了。”

闭眼时是黑夜，人被提拉起来，不得不睁开眼睛一看，刺眼的阳光晃得他的眼前一片苍惨。

下飞机之后，他被塞上车子，蒙住双眼直接被运往已定的目的地。没机会看一眼纽约街景很是遗憾，他只是在登上铁阶梯时来得及向下匆匆一瞥，看见往来匆匆的肤色各异的行人，睡在马路旁的岣褛乞丐，还有对墙上一处色泽艳丽的涂鸦。

“快！快！”

然后他被揪住衣领，干脆地被拎起后夹到了一个黑人的腋下。手上轻得吓人的分量乍一开始让他大惊失色，还以为胳膊下的小子趁机溜跑了，低头一看人却还乖乖地呆在那儿，他奇怪地试着上下抬了几下手臂，脸色里有说不出的古怪，“你是空气么？小子？”

“抓紧！你还在磨蹭什么！”

一经走在前头的白人催促，他立即迈开大步，像夹带货物一样带着彭洛往上跑去。

一行人终于停下脚步时，彭洛看着眼前的那扇旧铁门，心想如果这就是堂堂戈尔特家族的入口，未免也太过寒酸了。其中一人掏出哗啦啦乱响的钥匙开门，几次都没戳进生锈的锁眼，骂了几句该死之后，加上一踹，才算把这个老旧的铁家伙撞开了。

门打开的同时，一股寒意从里头猝然袭来，让毫无防备的众人皆是一凛。

黑人放他下了地，不知又是谁一手把他推进了门里，然后就是快速锁门的咔哒声。周围一下子暗下来，好在隐约还有光，足够他辨认大概的方向往前走，不至于迷路。门里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他沿着久未人至的左边墙壁走，越是往里，就越是明显地赶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