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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獠之牙,夏莫长久(187)

作者: 周子亦 阅读记录

要等的人,就一定会来。

“那我就把我要的人抢过来,”就像他说的,“只要我愿意,没有做不成的事。”

没有……做不成的事。

他深吸了一口气,撩起袖管,动作迅捷地探手入水,拾起了一枚黑卵石。只是在翻过它的时候,他的动作稍有迟疑,但最后还是这么做了。

——他明知道自己的手会因此而发抖的。

他也明知道这是不该看的。

“赫连满。”

捡起的第一块石头背后,刻的竟是个人名。字迹远不复他想象中的歪歪扭扭,而是清隽秀丽,自有锋芒。

字如其人,他猜得到这是谁刻上去的。

史世彬很快又拾起了第二块石头,再是第三块。

“程旭。”

“鹏千秋。”

“雷雨。”这是第五块上的名字。

他几乎是绝望地在溪水中浣荡,拾缀起的都是活生生的杀孽。但他依然必须看下去,这和他所走的路一样,没有回头的余地——

“林斌。”

“斯粤兰。”

“程晓月。”

“扎煌。”

……

史世彬才知道自己错了。又一次地,他完全误解了尹飞扬建这个花园的初衷。

白帮少主并非满足于让这条溪流埋葬记忆而已,他要将它变成名副其实的坟墓,埋葬每一个死于仇杀、纷争、动乱的人。

奴才,主上;贱民,贵族;卒子,棋手。

在这里沉眠的名字不论身份,都是被碾碎在转轮下的亡魂。

——而亲手布置了这个异样灵堂的人,到底是残虐,还是仁善?

水一样的……

他无意识地拨弄着溪水,任那流动的冷意慢慢侵进骨髓。

水一样的那人。

他既不是残虐也不是仁善,他只是现实。水因势而变形,无论这个世道变成如何模样,尹飞扬总是能完美契合它,他的残虐因世而残虐,他的仁善,也因世而仁善罢了。

而自己不能。

故友随着渐凉的天下大势而变,如此冷酷而骄傲,他渴求救赎的心却一如当年。

因而分裂成了定局,浩浩岁月涤荡而过,他们已走向各自相悖的道路这么多年,而今重又携手起来,当真还能如少时同行吗?

“你教我杀人吧。”

不敢相信那曾是那样柔煦的灵魂,拉住他的衣角执著在问,“你教教我,世彬,怎么才能杀人不眨眼?”

“血都溅进你的眼睛里了啊,你为什么不会哭呢?”

因为哭泣是复兴者不应该的表情。

“为何不逃?”

因为逃遁是复兴者最不齿的行径。

“……为何不逃?”

然而那么聪明的他明知这些,在那时却依然这么问。

而今想来,直升机下那张风色模糊的脸,是他对故友尹飞扬的最后一帧记忆。

自此之后,这个人的面目已然完全变了模样,纵然他依然会笑,依然因为旧情而对自己格外地宽容,但他认得的尹飞扬绝不会说出“人浮于事,不如浅薄”这样苟且的话,更不会将亡者的名字积聚起来,用十几年来活生生的杀孽逼迫他放弃救世的理想。

你本就是个罪人了,史世彬,还能奢望去救什么人呢?”

这就是他想说的话吧。

——但正因为已是个罪人,才会渴望救赎。

史世彬自溪旁站起身来,将那些石子一枚一枚地放还水底,并拜了几拜。

“你在干什么?”伊林不知何时醒来的,一脸奇怪地看着他异常的举止,“祭灵吗?可是这里有死人吗?”

“没有。”他淡淡道,“只有无法安息的灵魂。”

女人轻微哆嗦了一下。这本来不是如何叫人害怕的话,但她还是忽然觉得冷,“我们还是回宴会厅吧。”

“你终于肚子饿了吗?”

“我可饿坏了!”她把双脚从水里拖出来,拍拍裙子站起。史世彬刚替她抚平几道皱褶,便听见头顶的女人惊慌的话音,“我的鞋子呢?”

史世彬也是一愣,才想起来他完全忘了自己随手把伊林的高跟鞋放在哪里。

“不是叫你看好的吗?”女人着急地嚷嚷了几声,也没工夫再和他发脾气,抬脚奔向花园里径,她急着在花草丛中自行寻找起来。

“——找到了吗?”

十分钟后,传来的仍然是叫人灰心丧气的消息,“没有!哪里也没有!”

“别再找了。”史世彬伸手拉过女人往前走,他已经有了个不错的主意,“你备用的裙子够长吗?”

伊林踉踉跄跄地跟着他,不禁瞪大了眼睛,“你真的要我赤脚进去?”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能遮就遮,关公祭是绝不能缺席的。”

第 133 章

关公祭是金银会的传统项目。黑帮保留着许多在现行社会悄然退化的旧俗,比如祭关公这一条,一到新年、改组之类的大时候,必是要祭上一番的。无故缺席向来是这类场合的大忌,毕竟对礼、义、道大不敬的罪名,谁也背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