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獠之牙，夏莫长久(175)

“少爷不会死的！”程晓月跪行向前，流着泪将林悠抱紧在怀中。芳华早逝的泪颜与少年的脸紧紧相依，在不明就里的人看来，就是一对真正的母子。

但所谓上苍之残忍，往往就是要把感人心魄的事物拆散，甚至是干脆地扯碎。

程晓月的脸容永远定格在这动情垂泪的一幕。她眼眶中的余泪未干，由人一推，娇小的躯体就此倒地。仍是“噗通”一记闷响，回旋在青龙堂空旷的门庭，如一口迟来的丧钟，暮暮而锤。

看着林悠缓缓地起身，马良显出三十多年来少有的震惊之色，而史世彬却只是沉默。

他已然把双眼闭起。

仿佛接下来的事，不必看，不必听，他也能分毫不差地料及。

“欺上营私，弑兄揽权，程晓月大逆不道，死得其所。”十六岁的少年林悠踢了那具尸体一脚，她的左胸有一个触目惊心的弹孔，潺潺的血液流淌而下，还是温热的。

“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逆党的尸首拖出去！”

众人一时惊悸，竟没有人动。

林悠的黑眸冷冷扫过堂下一周，这番缓慢深沉的话，似是对着在场每一个青龙徒说的，“我乃林斌之子，青龙之主！承蒙玄武助力，定我乱局，扶我正座，程晓月胆敢毒害我青龙的贵客，其用心不轨，自当该诛！你们如此据令而不动，可是对我有异议？”

“青龙在上！属下不敢！”堂下武士接连跪倒，齐齐道。

“如此再好不过。来啊，把这污秽的东西清干净，我还有话与两位叔叔说。”

林悠说完了这些，突然而就的勇气也像突然散尽了的样子，他慢慢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众人时，那张年轻的脸上到底有多倦怠，只有史世彬看得到。

腹背对人，大露空门。

空气里细微一滞，史世彬霍然睁目，手不能动，便急速伸脚绊下林悠。少年无所提防，身子在倾歪中本能地抓拽住他的椅背，一用力，恰好将史世彬连人带椅地拉倒。

子弹就在他们两人的头顶飕飕而过。

“光头！接着！”

史世彬顾不得摔到的肩膀一阵隐痛，绳结微松，他使蛮力猛一震袖，借着惯性把藏在衬衫袖口里的枪甩了出去。

马良不负众望，到底是血里拼过来的老搭档，单手便接了个准。光头知道他的个性，保险早在前头卸掉了，他几乎在拿到枪的同时就扣下扳机，“砰！砰！砰！”一连三发，弹无虚发地解决了离大门最近的一行人。

林悠反应极快，同时也解下了史世彬双手的捆缚，跟着还要解下其他，被史世彬一把推搡到了屏风后。他反正命大，吃几个枪子还能活，要命的是这里的全部火力都是瞄准林悠来的！

人心是最不能信的东西。纵使程晓月死忠，她手下的人难道当真个个忠勇？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青龙帮就不至于内乱三十年不得平复！这一支支拼得你死我活的势力，说到底全为了一己私利而已。如今最为强势的程氏兄妹双双亡故，杀了这个空有血统的少主，青龙帮就是他们的了！

史世彬这番想得确是不错，他前脚把林悠推走，后脚就有人恼羞成怒地朝他开枪。史世彬偏头闪过，再一回头时，那人已被马良干净利落地崩了脑子。

说起来或许令人不信，多年来救他于枪林弹雨的不是其他，唯独耳力而已。他眼神不好，听力实则也比不上老五那样的千里循音，只有一点，却是马良也做不到的——他能捕捉到子弹破空的声响。即是发枪的那一瞬间，子弹脱出枪管，与空气的细微爆鸣。

这个预警比枪声入耳要更早。

用以对付在僵持中发出的冷枪，这招尤其有效。伏击从来伤他不得，这大概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他在枪响之前的抢到的这几微秒足够救他千次万次，此时也不例外。

有了马良的掩护，他摸出备用枪支，几发射穿了腿脚上的绳结，终得回了自由身。没时间活络僵冷的手脚，逐渐升温的战场就算他的预热了。托过人耳力的福，他胆敢做常人不可能做到的事——穿过密布的子弹，他缓缓挪向女人尸体的那短短几步，漫长又凶险得宛如踏在刀山上。

瓷瓶入手，凉中透着女人未散的体温，隐隐已被血液濡湿。

终于摸到了所要的东西，他大喜之下急于带出解药，不想一时疏于防范，小臂一热，先是震颤全身的麻，再然后才是痛。

“老四！”

“没事。”他咬牙抽出了手臂，用牙叼去瓷瓶上的红布塞。在更多的子弹射来之前，他空出原本是握枪的左手，以最快的速度把药瓶掷向前去。

丸剂洒了一地，青龙人纵然一人一枪，一时也是射不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