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獠之牙，夏莫长久(174)

“即使青龙因你此举而灭？”他仍不死心，劝问身旁一脸冷然的程晓月。

“青龙不灭。”

“如果真到了那一日呢？”

女人神色不变，眼底一片凛然，“老妇将携少主上投水自尽。”

好一双屈原。到死也想着依循青龙古礼，非溺死不择其他。

程晓月的枪口就抵在他太阳穴旁，冷冰冰的触感，已经不再陌生了。话已说尽，史世彬知道事情无可挽回，心下反而一片坦然平静。其实他更希望被刀刃干脆地划断喉管，而非和自己的父亲一样死于颅脑破损。

之所以不济希望于援兵，是因为史世彬无比清晰地知道，玄武的人不会再管他们的死活。

这招试水本就是冒险之举，试出了“蜀中无大将”，精英队就化身为敢死队了。其中缘由，恐怕动摇军心，马良在路上不动声色地用纸笔替他分析过，写在资料页的最末页：此去安然，则功在程彪之流，今权且降我，未可知其明日之变；身死，则必死于主战之手，而主战为愚勇，无所忌也。

他就是盯着那番话看了一路。换句话说，他们有去无回的这一行，恰恰就是玄武吞并青龙的好消息。

黑道上的人员力量固然重要，有时却比不上一条顶级情报的分量。马良知道得太多，自己的出身又是如此难叫安家人心安，他们两人走到飞鸟尽、良弓藏的这一步，只是早晚而已。现下把青龙送进玄武的大口，他们功成名就，这个“以身殉职”的下场就到了。

就如此死了，史世彬想着，或许还有个“义勇忠坚”的虚名可拿。

“您安去吧。”临死之前看见程晓月严肃的老脸，史世彬其实很想笑。

会有人记得他是笑着死的吗？

恐怕不会有。

于是更无人知道，他是在笑自己的一生，原来这么虎头蛇尾地就了结了。死是这么容易，而更可笑的是，杀死他的竟是唯一一个将他奉为玄冥之主的人。

大概正是因为如此，她才非要杀了自己不可吧。

罢罢罢，万事皆休。

“——噗通！”

他早已凝神静气地等着枪响，短暂的僵持中，子弹尚未破空，一记闷响却先入耳畔。史世彬的脖颈不得动弹，他只能从马良的墨镜里看到隐约场景。原本站在堂侧的孩子突然摔倒在地，且是一摔不起。

“林少爷！”

程晓月急于顾看林悠，便撂下了这边的史世彬。

枪口不再，史世彬庆幸地呼了口气。这便是女人啊，关键时刻总要感情用事，如果拿枪抵着他的是程彪，毫无疑问他现在已经没命了。

“姆妈……痛啊，肚子好痛……”

程晓月何尝不想快些将林悠扶起，再返过身来解决史氏遗子。但无论她如何拉扯，林悠只是呼痛。史世彬不见那孩子的神情如何，但想必是痛苦之至的，看得程晓月不敢用蛮力硬拉，只能连哄带骗地说些他听不懂的吴侬软语。

马良果然是听懂了程晓月在说些什么。他中毒已深，两唇泛青发紫。然而天生唇薄最是善言，他不轻不重地冷哼一声，语中的犀利不改，“你也别装了程晓月，鞍前马后的真是好看。林少爷怎么会这样，你不是最清楚的么？”

女人一下子停了动作，只恨极地咬牙，“胡言乱语！”说罢便提枪前去，欲打碎那颗千金不换的光头。

然她迈不出三步，凌厉而瘦削的身形不得不僵死了般顿在原处。

“——是你么，姆妈？”

第 121 章

“——是你么，姆妈？”

还是这句话，当林悠匍匐在地，一手颤抖着拽住她的裤管时，意义已大为不同。

是你害我？是你要杀我？是你背叛了发誓效忠一生的青龙帮吗？

这些话不必身中剧毒的少主林悠字字句句地质问，他艰难的吐息，破碎的眼神胜于任何苍白无力的言语。

明眼人一看便知：解药是程晓月给的，能害他的，也只有这个女人罢了。

“不是我啊……少爷……”程晓月的反应却很奇怪。此时雄辩无益，她却仍慌乱地辩称自己清白。

趴在地上的林悠没有说话，他的嘴唇被自己咬得白无人色，只那对的黯深眸子愈发黯淡，渐渐地转开去，不再看她。

“少爷！”

程晓月双膝一软，对林悠跪了下来。

这个强势的女人双手掩面，忽而之间就哭得泪流满面，“少爷相信我啊，姆妈不会害你的，只有姆妈真的对你好啊……”

“我……”苍白的少年似乎稍有动容，“我相信你。”

“林少爷——”

“但是姆妈……我好怕死啊，我就要死了是不是？”他艰难地侧过头来，一手向前伸去。然而支持不了多久，整条手臂又萎靡地垂了下去，他的神色因此显得更惶恐了，“姆妈！姆妈！你过来抱着我……我就要死了，我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