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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引(42)

作者: 子木长战 阅读记录

薛卓站在榻前,垂着头。

他抓着自己的衣摆,想要抬头,却又觉得有什么死死地压着他的脖颈,沉重地往下坠着,他没有力气去抵抗。

他今年十六岁,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要靠油嘴滑舌去竭力周旋、尽一切可能避着祸患才能活下来的小乞儿了,也早就不需要为了一小块地盘、几个同伴便咬牙切齿地跟人玩命,又胆怯地掩着自己的野心,连自己都得骗过去,假装活下去便是所有一切。

他握着整个望州、连带着周边辐射出去数个地方的情报,掌着足迹踏过了四分之一个大胤的人脉,势力拢过小半个平兰城的乞丐流民。而这一次过去之后,他们便彻底地在这个小城站稳了脚跟,掌住了私底下汹涌的暗流。

——他很清楚,这次薛逸他们的麻烦,根本就是被他波及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势力分割,势力带来利益,而有利益纷争便会带来敌对和冲突。

首当其冲的,就是流民之间的争斗。

世道乱了很多年了,流民接二连三,几乎无穷无尽。

可城里一共就那么多的地方,他们又被律法压着,不敢闹事,也不敢找当地人的麻烦,便只有在内部不断地争斗,抢占街头的地盘、争夺青壮年力量。

为了一枚铜钱、一张破披风,为了一处避风处,甚至为了一个乞讨的街口……小到可怜甚至可笑的理由,一旦跟生存牵扯上的时候,可以让每个人为它拼上性命,激发出血液里头最原始的凶性。

他们落魄,但不愚蠢。

很快便有人开始抱成团,而后又迅速地发展成了势力的集结。他们被利益、义气、情势驱使着,一同行动,一致对外,不断地试图扩张地盘,扩张势力。

至高的利益是生存。大难当前,人的本能叫嚣着为了生存背叛一切,又忠于一切。

势力的集结无比松散,又无比紧密。

平兰城小,可这些纷争一点都没有含糊。在八年前与邻国南绍的一次大规模战争后,流民再一次大量涌入,矛盾便以从未有过的态势袭卷了整个平兰。

先前的流民在漫长的年岁里融入了这个城市,有了盘根错节的势力割据。他们排斥后来的人,也渴望着吞噬新的力量,压榨出新鲜的血液和养分。

新来的流民势弱,有人被旧一派拉拢,也有人咬牙不愿意低头。在与旧一派近乎惨烈的博弈中,渐渐汇集起了自己的一派势力,在打压下艰难地生存。

新一派比不上旧一派的势力盛,却足够悍勇,他们所想要的,只是安稳地、不被“奴役”地生存。

旧一派存在已久,也稳定已久,可生存压力小了,便生出了更多的欲望和不满,内部纷争不断,无数的沉疴旧疾几乎要拖垮掉这条巨蟒。

他们在无言中,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摇摇欲坠的平衡。

流民的数量越来越大,也随着饭食烟火,越来越渗透进这个小城的角角落落。他们不敢去找当地人的麻烦,当地人的势力割据却看上了这一支力量。

有乡绅、富商、地主,开始向人数众多的旧一派势力渗透、拉拢。他们都想要把这个小城控制在自己手下。流民没有胆子跟朝廷敌对,却也觊觎更多的东西,而本地的势力不屑于流民渴望的生存资源——他们一拍即合。

与此同时,在这汹涌的暗流下面,一支势力在几年前开始悄然生长,一点点收拢着新一派的力量,甚至吸纳了一些年轻的农人商户。当它在平兰的各个角落展露出獠牙的时候,已然是一股可怕的洪流,在短短的一年不到里迅速扩张,和旧一派形成了相争之势。

——没人知道薛卓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摇摇欲坠的平衡终于在新一派的崛起下轰然坍塌。薛卓知道大的冲突避不过去了,也知道薛逸可能会被波及进去。

这几年,他跟薛逸在平兰城里到处晃悠,整个平兰城的人都知道这兄弟两关系好。他们跟一帮“少年恶霸”也打了有些年了,一圈的人都晓得薛逸能打、薛逸的师父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而流民之间的争斗凶狠,但也直接,所争所抢不过是那点地盘、几分利益,没有那么多阴谋疑略、弯弯绕绕,最多的不过是拔了拳头就打,打到头破血流、服气了、恐惧了为止。

他们必然会盯上“能打”的青云观。

薛卓特意提醒过薛逸最近格外小心,也不用管他的事。

却没有想到,旧一派忌惮薛逸、忌惮青云观到这个地步,为了绊住薛逸和青云观,不惜分出力量去埋伏。

下午薛卓带着人跟旧一派对上的时候,在对面看到他们再熟悉不过的一个高个子,却少了另一个高个子和壮个头、连带着十几张他看熟了的面孔,他就知道他哥那边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