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引(4)

她心念一动，扭头：“你……”

你后悔么？拿自己的魂魄去赌一个渺茫的希望，妄念着逆天改命，妄念着永远恒久。

她多半都不记得你了。

“什么？”他问，下意识地露出来笑，又慢慢敛住。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有什么好问的。这么些年，扯过这么多闲篇——不，即使没有这些，有些话有些事，实在也用不着问的。

她都知道的。

他却好像看穿了她想问什么：“都无所谓的。”

她一愣，有些迷惘地转向他。

他笑笑，看着她的眼睛，平静而认真。像漂泊的旅人，在一处熟识的酒肆里，遇见了故友，露出了一瞬间的软弱。

他慢慢说：“她记不记得我都没有关系，我会记得。她会不会到我面前都不要紧，我去见她。我们能不能有未来……也不重要，只要能见她。”

在那一瞬间的软弱之下，他的眼睛还是那么亮，那里面的光经年不灭。

就像他的笑还是那么温暖而柔软。

她呆呆地看着他，良久，点了点头：“嗯。那便好。”

他却笑起来，弯着腰凑到她面前，满脸的不正经：“小孟婆，你有什么想见的人，不愿忘的往事么？”

第3章 无尘（一）

胤历二四九年，二月中。

午后。

少年躺在草地上，胳膊枕在脑袋后面，胳膊下头压着柄剑，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书盖在脸上挡着光，一片阴影下头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他身上忽然投下一片阴影，挡住了太阳。春日里的风还没暖透，撩着外衫吹过去，凉飕飕的。

薛逸没动弹，像是睡熟了。压在剑上的胳膊绷紧了，指尖不着痕迹地滑向剑柄。

来人脚步声很轻，要不是这一片没有人，静得很，极容易忽略过去。踏地的声音几乎听不出来……约摸是有点本事。

短短几息里面，依着习惯，平兰城里有点本事的人已经从他脑子里过了一遍。要么不足为惧，要么特别难对付，却也是熟人——横竖都是不用考虑的。

如果是外头来的人……他上午刚进了城，阿卓没有提起过，那便是刚过来的……

薛逸全部的注意力都调动起来了，神经绷得死紧。面上不动声色地装睡，胸口自然地微微起伏。

静了片刻。

“诶。青云观在哪里？”那人终于开口了，语气不怎么客气。一把嗓音倒是清清淡淡，不见什么火气。

听起来是个少年，顶多不过跟薛逸差不多的年岁。

青云观么……

薛逸轻轻地活动了隐在肩背后面的手指，翘着的脚往旁边随处点了一下：“那边。”

“那边是河。”那声音平稳，跟方才没什么区别，不恼也不急。

“啊。抱歉。”薛逸接得飞快，脑子里面已经把可能的情况过了十遍八遍。

他心里已经稍定了下来，嘴上说得没有半点正经，“你从这里拐出去，顺着路往前走，一直往前走，然后穿过那片田，便能看到一座山，经过这座山，后头又是一座山……”

他语调懒洋洋的，可劲地绕着，猝然话头一止，劈头盖脸地发问：“我说，你去青云观干嘛？”

他也跟着那人不客气，偏偏坦荡得很，那点探究和不怀好意几乎不加掩饰，明晃晃地就摆在了面上，一副“我就这样你看着办”的模样。

“当然是跟‘云山上人’拜师咯。”少年答得也直接，话音没落也是一折，“我说，你是‘云山上人’的徒弟吧？”

“是啊。”薛逸随口答，那声音懒散得没边。

他凝着神捕捉少年的动作，目光从书页上瞟出去，让在昏暗里待久了的眼睛始应那一线光线。

冷不防脸上的书被一挑，阳光和冷风直扑而来。

他一把抓住了胳膊底下的剑，一刻没顿地平挥出去！

“哐——”，剑鞘和刀鞘狠狠地砸在了一起。

几乎在同一时间，薛逸猝然睁眼，整个人向后跃出。

那少年在那一击上借力，腾空而起。

他们看向对方，在短短的一瞬间目光相接。

薛逸眉眼锋利，天生的嚣张肆意，那里面的锋芒像能够扫平一切照亮一切。

少年眼神冷锐，压不住的狠戾决绝，骨子里的恣意张扬耀眼得像是烈火。

争锋相对，剑拔弩张。

却没有恶意。

薛逸扬起眉。少年眯了眯眼。

他们从对方眼睛里，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同样的锐利和同样的坦荡清明。

少年抓住刀鞘。薛逸手腕一翻。

拔刀——拔剑！

金属的冷光一晃而过，下一个瞬间毫无保留地击在一起。

刀锋和剑刃相击，又分离——再一次以更大的力道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