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奈何引(291)

作者: 子木长战 阅读记录

他才想明白,哪是因为什么辛苦,那些士兵根本只是不想让他在军营里受训——他们不想他成为南迦的士兵……南迦那么乱,他们大约知道,拿着兵刃的这些人,迟早会战死吧。

可他那会儿什么都不明白,只觉得心里闷闷的难受,又疼又沉。

明明不过是,混了个脸熟的交情啊……

十来天后,靖南将军自景沧率兵来援。

又过了十几日,他站在云安的城头上,远远地看到南迦城里一面面升起靖南军的军旗。

最后一面南绍的军旗倒下去的时候,任可行跪在城楼上号啕大哭。

南迦的兵营不再是他的兵营,南迦的城门都不放他进,更别提收他入行伍。

他一次一次地去问,又一次一次地被赶回来。

直到三年后,他在南迦城外头,遇到了那个小少年。

任可行那会儿刚被打发走,站在城门外头发呆。冷不丁有人问他:“你想到军营里么?”

他转过去,看到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他点头,没什么谈天的兴致:“嗯。”

“为什么?”小少年很好奇地望着他,眼神里带着奇异的、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审度和探究。

任可行皱起眉,眼神很倔:“没别的地方去了。”

小少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那,你要跟我走么?”他扬了扬手里的剑,“我师父在收徒弟。”

任可行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剑:“好。”

任可行跟着薛逸,到了青云观。这里像他童年时的那个军营,自在、温暖。却又不再是那个军营——更强大的温暖包围了他,带着他一点一点地进入了这里的生活,得到了家人兄弟。

也是在这样强大的温暖里,他终于知道,想进军营,不是因为没地方去了,而是因为——

他是他们救下来的,也从他们那里得到了名字,得到了生命里的第一捧温暖。那是他人生里的第一个家,他们是他第一次得到的家人。

他应该——他想——

去替他们做完应做的事情,保护应保护的东西,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自然是要试一试的。大师兄和玖之去了,师父大约也去了,那接下来,我们也该去了。”宋无忧笑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浸透的全然是郑重。

宋无忧。

无忧。

他想起来很好几年前,阴沉的天气里,风冷得刺骨。男人懒懒散散地走在他前面。

他抬头只能看见一个背影裹着件皱巴巴的道袍,让人不由地猜这下面该有个什么样的人,落魄还是寒酸,或者是纯粹懒怠。

可他没那个瞎猜的心思,满心都是不知道这人会怎么看自己,呵,这种出生,这种经历,怕也是要后悔了说带自己上来吧。

“无忧。”男人头也不回,突然冒出来两个字,也不理会他的“啊?”,自顾自地念叨着琢磨了会儿,一拍巴掌,“我看这好得很!喂,你要不介意,以后叫‘无忧’吧。宋无忧。”

无忧。无忧……

他生在冀州,一个小村子里。

他娘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他一生下来就成了孤儿,靠着东家喂一点,西家救一下,才活了下来。

他从别人骂骂咧咧的话里推测出来,他娘是个外乡人,住在村口,是个暗娼。外乡人来来去去,进了门办事,关上门走人。他爹是谁,连他娘都弄不清楚。

他也不知道他娘到底是哪里人,怎么到的这个地方,早些年是干嘛的,又怎么会走到了这一步。

没人知道,他也不想打听。

他自小受尽了白眼,村里没有人待见他。可真说要让他饿死,又总有人狠不下这个心。今天这家明天那户的,他居然好生生长大了。

却也只是长大了。

鲜少见着笑,也几乎没承过温情。连名字都没有,只听说他娘姓“宋”。平日里也没人搭理他,真要有人找了,顶多一个“喂”,自然更不可能有谁记得要给他起个名。

长到十岁出头吧,他离了村子。没什么来由的,只是毫无留恋,哪天忽然想起来了,就离开了而已。

横竖,也不是很在乎会不会死在外头。

他运气好,没死。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没有目标也没有奔头。偶尔跟着人,偶尔随着感觉,偶尔顺着乱七八糟的流言,居然走到了据说是“风水宝地”的望州。

他在这里那里辗转,在大约十二岁那年的深秋吧,到了平兰。在街头混着,熟门熟路地跟那些要“教训新人”的乞丐流民打架,也熟门熟路地摸那些“富贵人家”的钱袋。一点点混到了初冬。

那年冬天冷得很,城里城外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为了争夺一处破庙、甚至一个避风的角落,每一天都在相互争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