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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引(277)

作者: 子木长战 阅读记录

你为什么要这么活着?你甘心么?

你甘心么?

他一遍一遍地问自己。

忽然他知道,他梦到的不是那个孩子,是他自己。

——他不甘心!

从这一日,周川从那个混沌的大梦里。醒了。

骨头血肉里都在叫嚣着,我不愿意这样活着,我不甘心。

不,或许不是这一日。

在很早很早的时候,他偷摸着攒钱买书,在半夜爬起来凑到窗口读。更早的时候,他蹲在书院的窗台下面,拿着根树枝仰头看向先生——

那个时候,他便不甘心了!

第二天,他匆匆交代了庄子里的事情,辞了周家,没等任何人给出回应,便背着个单薄的行囊,站到了青云观的门口。

他仰望着摇摇欲坠的匾额,忽然知道,原来那个被他当成闲谈的事情,一直都在他脑子里盘亘。原来他那么渴望着,走向不同的命运。

是光明还是黑暗,周川伸手,敲响了门——

接下来怎么办?

我不会再回去。

我不愿意再回到那个地方,在所谓太平里磋磨过这一生,像任何一只任人欺凌的蝼蚁,仰仗着讨来的施舍才能够苟延残喘。

我要像个人一样活着,再也不用仰人鼻息,我要站立着行走在这天下,再也不想庸庸碌碌。

纵使前路是死地,我亦无悔无愧。

作者有话要说:

[1] 科举参考我国古代的吧

第80章 汤汤(三)

方淮是关州人。

胤历二四三年,关州大旱。田里几乎颗粒无收。

方淮家在关州的一个小城里,做些小本生意,收入本就只够维持一家人不好不坏的生活。到这年秋天,乡下庄稼人开始缺粮的当口,他们家就难以维系了。

勉强撑到深秋,日子已经是一天天在挨着了。

他爹为了省钱省粮食给妻子和儿子,硬是在天寒染疾的口上,瞒着他们,生生拖了好几日……也饿了好几日。没了。

他跟娘草草把爹埋了,只挖了个浅坑,连哭都不敢多哭两声——生怕废了力气撑不下去!

又过了几日,他娘看着越来越糟糕的情势,饿得躺在床上连翻身的力气都快没有了的孩子,枯坐了一整夜。一咬牙,拿家里的房契跟城里大商户换了几口干粮,带着儿子逃难出来了。

州内各地的形式都糟糕得可怕。路上野草树木早就秃了,树皮扒得一干二净。

他们走不快,在州内灾情稍微好一点的地方苦熬,熬过了那个漫长的冬日。

到二四四年年初,关州终于是彻底撑不下去了。

粮价翻了数翻,能入口的还是全成了有价无市的东西。官家大户大多带着点细软银两离开了,更别说那些饿了小半年了的贫民百姓。走的走逃的逃,官道上遍眼都是只剩下把骨头的灾民。半夜里不留神,就能踩到个饿死或是饿得半死不活的人。没人有力气去在意会不会引起瘟病,甚至有饿疯了的,把尸体拖了走。

他们终于放弃了“等灾情好一点了就回家”的美梦,商量了跟着大队的灾民,辗转着往中部相对安稳富庶的地方去。

邻着的河州,前一年蝗灾,情势同样惨烈。路上流落的人甚至能为了块半个巴掌大的干饼杀人。

好在天暖起来了。

他们不敢存“粮”。路上的野草、树叶——看见任何能吃的东西,都直接往嘴里塞。更多的时候,只能嚼着小木枝充当个慰藉。

就这样,一点一点,终于挪出了河州的重灾区。

再往西南,灾情逐渐好转,朝廷派下来的救济粮也终于到了。还是吃不饱,可也好歹有了些盼头。

他娘总说着等找个情况好些的地方,找份活计,能同他安顿下来,不用再饿肚子。去哪里好呢?听说望州和秦州都是不着战乱鲜少灾荒的地方,小城里头民风淳朴,大概是极好的……

日子一点一点地鲜亮起来。方淮半夜里躺在地上,胃里饿得生疼,可一闭上眼,就能看到那炊烟缭绕的小城,闻到白面馒头的气味。

“娘,我们要蒸一整锅的馒头。你一半我一半。”他总这么跟他娘讲。

他娘总是笑着,摸着他的头,说“好,到时候想吃多少吃多少”。

后来好多年,他夜里入梦,还常常能看到女人眼睛里闪亮亮的光。

那光里盛着年幼的他。倏忽之间,便落下浓腥的血。

——他的好期盼只维持了半个多月。便生生被敲碎了。

他们被卷进了一次灾民抢救济粮的暴动里。他娘为了护着他,走了。

爹没了,娘也没了。家没了。做的梦也……没了……

之后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像掉进了黑漆漆的深崖里头,不断地不断地往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