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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引(270)

作者: 子木长战 阅读记录

等他醒过来,自己都有些犯懵,懵到把自己也给骂了,心说这怎么跟小狗撒尿圈地盘似的,非什么都沾点自己的味道。嘴上却还是理直气壮,说着明明是要祝顾怀泽平安。

顾怀泽当时一脸的嫌弃,直接敲了他一顿。又放话威胁他,要再敢这么干,就在他所有的东西上都刻上他的“泽”字,看他难不难受。

那么多年,这把刀顾怀泽始终贴身带着。

他先前年年见到,年年被按着头道歉。想着干脆抢过来,看阿泽还抱不抱怨,可他一个用剑的,玩刀哪里玩得过顾怀泽。

后来那人去守关了,仍是每年见一回,仍是被威胁着道歉。

再后来,那人……战死了。

他以为这把刀会收在军营里,供到英烈殿里,或是干脆丢在了战场上。没有想到,那么快便再一次见到。

二三十年过去,刀柄上的暗纹都浅淡了,只有这个字还清晰着——被谁一刀刀重新刻写过。

不会再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问他“你看着它再想想对不对得起它”。再也不会有了。

安野揉了揉脖子,心说人啊还真是能犯浑又能犯贱,不折腾人也不被人折腾,还不自在了。

可他眼里心下还是空寂寂的一片。

顾怀泽不在,没人跟他闹腾,也没人让他闹腾。连道观里那些孩子的喧闹,先前日日不带消停的,吵得人脑仁疼。这半年也散了。静的惊心。

没有人会再闯进来,哭着喊着说“大师兄要把对面打死了”。也没有人会再坐在他旁边,明里暗里没事找事问他一句为什么。

他伸手从窗台上摸过把茶壶,一个茶杯。水不怎么热了。

白水,没放茶叶。

倒也不是缺。外头的架子上有几个纸包的茶叶。

顾怀泽惯常喝的好茶叶,还有两整包,今年清明前后新备下的。

一包是他买的,一包是薛逸买的。薛逸当时拎着茶叶过来,看到架子上那个纸包,还半真半假地跟他抱怨,“师父你怎么不早说,阿泽叔叔就算来也喝不了这么多——啊,你给他带去北关就好了。够喝整一年了”。

这几年里,茶叶年年买,年年挨到年末去受北关的白毛风——以后是用不着了。

那边上,还剩了一小包糙茶。

薛逸买了提神的,几个铜板一大包的散碎茶末,拿回来了非要拨一半给他,说着“师父你凑活着喝吧,反正咱们喝什么茶喝出来都是一个味道,就别糟蹋东西了”。

他当时笑骂了一句,却也没给薛逸砸回去。几个月下来,居然也只剩了一小半了。

他就算不会品茶,也知道自己跟阿泽泡出来的根本不是一个东西。他倒是不在意,横竖也不过是个提神的——

可是,为什么到现在,连茶都不愿意泡了呢……好像只要不去泡茶,那些味道就不会散,不管是阿泽的好茶,还是阿逸的苦汤水。

安野捧着杯水,靠在窗沿上,垂着头看瓷杯上的花纹。

他在心里讥讽自己,多大的人了,多愁善感个什么劲!矫情!这种结局,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老爹,大哥,顾怀泽。以后阿逸,玖之,还有他自己。

不是从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了么?

如果没有当年这些事,他现在已经——要么再过两年——十有八九,也是哪里的坟堆了。哪会在这里,装做个糊涂道士,发这种没用的感慨!

……

为什么要开道观呢?

那个人好多年前问他,到底也没来得及听到答案。

——因为那天他看见的那个孩子啊。

那孩子站在阿逸身边,两个人一模一样的鼻青脸肿,狼狈得很。

那孩子生得瘦小,不过是跟阿逸差了一岁不到,却像是生生小了好几年。那会儿,脸上还带着些茫然和已经成了习惯的怯懦。

可他那个眼神啊,那么凶狠,咬牙切齿。像他手上紧攥着的那块石头。上面还带着血迹。

安野是知道这个孩子的。

——多了点心,事情自然不难打探。

安野知道阿逸同他买消息。知道他自小流亡,在街头混生活。知道他油滑精明,见风使舵。

也知道他手下十几二十来个孩子,有比他年长的,有比他高壮的,却都被约束得服服帖帖。

安野也亲眼见过这个孩子在街头打架。乞儿流民之间的争斗只会比一般的孩子甚至大人之间更狠,他们争的是命。

也看到过这个孩子低下头弯下背,卑躬屈膝,笑得卑微又谄媚,却在暗地里咬紧了牙关收拢势力。

他是被乱世屠戮,又被乱世抛弃的孩子,命运甚至都不稀得踢他一脚。这样的孩子,用尽了全力去挣扎,兴许都不能够勉强挣出来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