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引(267)
他们渴望的、逃避的、信仰的、厌弃的,在这柄剑上,在这张战旗上——早在这些之前,就已经在血脉里流淌。
他们在这片土地上,为它征战,为它杀伐,因它被围困,也因它得自由。
“我之前问顾玖之,为什么她执意要去战场。”
甚至,在很多年前,还懵懵懂懂的时候,抱着一腔的不甘,想要冲破桎梏。偏偏却认定了,心甘情愿被这方土地困囿,认定了那是她选择的自由。
薛逸注视着安野的眼睛。少年目光里流淌过很多温柔又坚硬的东西。
“她说,因为带大她的人是玄光和顾怀泽。”少年眉目柔软,像是要露出一个笑,却最终没有。他只是这么看着安野,就像这么多年站在师父面前,仰起头来看他的脸。
“师父,带大我的人是你。”
“‘最致命的刀锋不在眼前的敌人,来自于背后的同胞……’”薛逸的声音和他记忆里那个男人的声线缓慢地重合。
很多年前,那个男人笑容凉薄,目光冷嘲,可又那么复杂,复杂到当年的他只有下意识地感到沉重。
长大后的孩子慢慢接完了这个男人当年没有说完的话:“可是,你仍然要为这片土地而战。”
他封了那柄叱咤过战场的剑,不愿意再为国征杀。却把同样曾在战场拼杀过的一柄,放在了自己的房里,日日相对。
他远远地离开了战火烽烟、政局争斗,任他阴流暗涌,我自逍遥不沾身。却把驿站官府熟络得像自家里的院子,大胤纵横、乃至东洲辽阔,局势战事他哪一个都了如指掌。
这么多年,他听到战乱再起的第一反应,仍然不是感慨,而是要提了剑,冲上战场。
就像承着他的教言和庇护长大的那个孩子啊,自始至终挺直了脊背,站在这片大地上,长成了可以撑起一方的样子。
安野看向薛逸,那双眼里,一刹那涌过锋利的气势。
像很多年前,他拎着铁匠铺里二钱一把的剑,一剑劈下来,凭空里生出了战场杀气。
他问他,害怕么?
他问他,你做好冷眼带着你的人,去杀人,去赴死的准备了么?
你用你的命、你的兵的命,换到了什么?
你要用你自己,去换什么?
真残酷啊……
可如果这就是世间,这就是天下——
“师父,我不怕的。”
那个多少年前的问题,答案又已经写下了多少年。
“杀人,赴死,带着我的人去地狱,我自己去地狱——我不怕的。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来背起这些,我想带他们赢。我想我的人都能活下来。我想——他们都能死得值得,成为英雄。
“我不怕死。也不怕活下去。”
男人看着他,笑了一声:“阿逸,去吧,去你的战场。”
你将鳞伤遍体,也将所向披靡。
第76章 成说(三)
玖之,小逸。展信安。
人生在世,总有不如意。
……
其实仔细想来,对“如意”两个字,本来也没什么期盼吧。有什么办法呢?想要什么,终归也只能自己去挣。挣着了算赚了,没挣着反正也就那么回事。怎么着都不亏,真好。
……
不知道下回还有没有工夫一起喝酒了。你俩可别光顾着嘲笑我,悠着点喝吧。
不用回信了——玖之写的还是小逸写的都不用回。鸽子送你们了。
二五二年三月三
卫
鸽子站在桌上,来回踱着步子,翅膀缩在背上。趁顾玖之和薛逸分神的工夫,几下蹦跶过去,伸着个脖子啄那一沓信纸。
薛逸余光里瞥到一团白,根本不用猜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伸手出去佯作赶它。哪知道这鸽子半点不怕,黑溜溜的小眼睛转悠着,居然踱着步子背过身去,拿尾巴的毛对着薛逸,旁若无人地接着琢信纸上卫同光的字。
薛逸目瞪口呆:“我早就想说了,这他妈成精了吧。”
“不至于,就比大师兄机灵了那么一点。”顾玖之食指和拇指对在眼前,留出条窄窄的缝。
薛逸煞有介事地摸了摸下巴:“嗯。那它跟小师弟不相上下一回,倒也不错。”
“是不错,也就是上上下下差了个大师兄,横竖不多。”顾玖之伸手,作势去捉那鸽子。鸽子背后毛一炸,“腾”地飞起来,“咕咕”得好不委屈。
薛逸拍巴掌,赞叹道:“不愧是小师弟,‘心狠手辣’到鸽子都怕。”
顾玖之抄着手,歪头笑了一下,眼里露出点挑衅:“大师兄谬赞了。”
“小师弟!你猜老卫调到哪里去了。”薛逸一缩头,咳嗽了声,话题转得连个弯都不带拐的。他嘴上比谁都不饶人,犯怂犯得比谁都不拖泥带水——横竖除了师父、阿泽叔叔和小师弟,他也没再怂过第四个人,有什么值得婆婆妈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