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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引(258)

作者: 子木长战 阅读记录

奇怪的是,他居然还能记得,这个兵穿着大胤制式的兵服,是自己人……

仓皇里,他拿起自己的刀挡了一下。

那把终于崩碎了的刀只来得及救下了他的命。

利刃砍进皮肉,几乎砍断了他的那只手。

天光大亮的时候,南绍的士兵退了。他跟着最后的一批百姓、剩下的几个兄弟进了城。

南迦的全部守军、云安近半数官兵、数不清的南迦百姓,在紧闭的云安城外,隔着寂寂长空和无法跨越的生死,沉默地遥望着他们破碎的大地。

刘山的那只胳膊没丢,却也就此废了。满目的苍凉里,他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哀叹。

刘山掐了掐指尖。不疼——他用不出足以让自己疼的力气。

视线里忽然戳出来一截剑柄。

他一愣,扭头。

薛逸侧着头看向他,手上托着他自己的剑,递到刘山面前。他很端正地看着刘山,目光坦荡,露着很锐利的锋芒。

刘山深吸了口气。

胳膊上伤口愈合、拆了药布的那天,他拿着亮子新买回来的刀,想要像往常一样□□。刀却在抽离刀鞘的那一刻,没了支撑,直直地砸到了地上。差点砍着了他自己的脚。

他伸手去捡,再掉下去。

一点点试着握紧,试着往上提,再掉下去。

……

一次又一次,他在连绵不绝的金属“哐当”声里,过了整个下去。

最后,老蒋看不下去了,握着他的手,挪走了那柄刀。

他笑笑,对老蒋也对不远处的项二、亮子说:“算了,我这二流子的功夫,还是不糟蹋刀枪了,省得别人再看着糟心。也好,一门心思练跑路的本事,指不准反而能多活两年。”

他假装没有看到老蒋眼底的血色。

从这天起,他终于认了,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拿起刀的机会了。

其实,也没什么,他实在也不怎么热衷刀枪的……不是么?

他没有叹过一声。该一板一眼的时候一板一眼,该插科打诨的时候插科打诨。他们辗转到了平兰,凑巧盘了间铺子下来,做起来小本生意。

他再也没有提起过去的那些日子,好像那些拼杀和抱负,一腔的热血和愤怒,都已经是经年旧梦了。

刘山慢慢伸手,搭在剑柄上,一根根手指收拢。

他的兄弟们仍然在他面前嬉笑怒骂,和过去没有任何分别。却再也不会说起刀光剑影快意江湖,再也不舞刀弄枪,炫耀自己得了一柄还不错的匕首。

他们看顾着他的心情。他知道的。

那天老蒋、项二、亮子——他这最后剩下来两个兄弟和一个小少年——都躲在院门后面。他们眼里的哀伤和不忍。他知道的。

他的兄弟们不同情他,却会为他难过和惋惜。他知道的。

不甘,痛苦。他曾经在深夜里辗转反侧,骨头里都浸透了无力和挫败。

却也曾经那么想再一次碰一碰刀枪,哪怕只是碰一碰。

——不仅仅是刀枪,甚至不是刀枪。

刘山知道自己放不下,却不知道自己不甘和痛苦的、到底是什么。

金属冰凉,抵着他的掌心。

曾经觉得荒唐么?那么阴差阳错的,偏偏一日、一时都不差的,撞上了同一个夜晚。

曾经怨愤么?如果当年没有战事——如果前线没有误判南绍的动向,如果南迦守将听从了靖南将军的警示,如果没有破城……

曾经觉得可笑么?没有折在敌军、匪贼的手里,却伤在了自己同胞的刀下。

曾经仇恨么?如果当年不是被南绍一路追着打,只要没有输得那么惨烈,哪怕只要云安做好了足够的应对……

他曾经在大夫的目光里、守城士兵的视线里,看到过这样的问。

他也曾在无数次的茫然无措里,反反复复地问自己。

冰冷的金属一点点浸染他的体温,一分分变得难以分辨。好像他的一部分。

刘山笑了笑。

那一战惨烈。云安最终守了下来,等来了景沧的援军。南迦的将士全数牺牲,云安过半数的守军只剩了白骨黄土。那个惨白着一张脸,咬紧牙关对他挥刀的年轻人,或许也变成了一具无名的尸体,连他身上的铁牌,一起葬在那片土地里。

一起在那座城前头,立起了一道边防屏障。

刘山的目光凝在远处,无声地笑:“他们是英雄,无论是赢了还是输了。要是没有他们拼死,没有他们把命抵出去,我们那一天便会死在南迦外面……大胤早就被变成战场,早就被瓜分干净。我们没可能安安稳稳活在这里。”

刘山右手上紧了紧,把全部的力气都压了上去。眼神坦荡认真。

荒唐。这荒唐世间战火横行,人命做了薪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