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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引(257)

作者: 子木长战 阅读记录

他多想就这么死去。

可是他不能。那是他的爹娘、他的哥哥,用命——才保下来的生机!

他睁着一双眼睛,用力推开了柜门——推开了他哥哥的尸体。

一地的鲜血。

哥哥背心上的弯刀,娘捅进自己心窝的剪子,爹胸口的箭矢。

从这天起,他再也见不得刀剑利刃。

每一次,从视线里碾过的时候,他都会看到那一天的光影。血又漫到了指尖。

冰冷,粘稠。

小七浑身颤抖,连那几乎听不见的马蹄声,都勾连起他心底最深的噩梦。

为什么要来呢?

他咬紧了唇。

来了也是打定了主意不看的。不过是,跟着大师兄来走一遭罢了……

是么?

是啊。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他的呼吸急促,比方才又更快了几分。

爹淳朴的笑,娘柔软的手,哥哥促狭的眼……飞快地回闪而过。

是么?

不是又怎么样呢……

是么?

又能怎么样呢!

他咬死了牙,僵硬着脖颈,一寸一寸抬头。

……树枝,石块。

他死死抠住身下的树枝。指甲陷进去,几乎要崩碎,要渗出来鲜血。

……土地,官道。

他不觉得疼痛。扭曲的快意麻痹了他的四肢。

……战马,穿着战甲的士兵,一车染了血的兵刃。

队伍的末尾从他视线里碾过去。

他剧烈地喘息着,死死瞪着前方。目光追随着那即将消失的兵马。

指尖一片火烧火燎的麻木。清晰的锐痛后知后觉地传上来。

视线忽然模糊了。

/

刘山凝视着远处扬起又落下的尘土,下意识握了握自己的右手。

胳膊中间像空了一段,用不上力气。指尖僵硬。

他慢慢松开手,心下没有多少疼痛。

这么有些年了,早便已经习惯了。连带着阴雨天里的疼痛,都已经习惯了。

疼痛早也便忘了。

可他大约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头一个月里,他每每要去摸腰间的刀,却摸到一片空荡,那时候的茫然和无措。他功夫确实不济,可先前,好歹也是能提刀、能握枪、能在紧急关头跟匪贼过一过招拼一拼命的……这只手啊。现下里,能拿起来的最重的东西,不过是一个算盘、一方砚台了。

大约……这辈子都忘不了吧……

刘山靠着树干坐下来,到底没忍住,把手举到眼前。

他当年练刀练枪实在没怎么走心,还是后来去剿匪了,生死里滚过几遭,才算磨出来了茧子。这几年,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小臂上一道疤,深重狰狞,从手腕始,一直沿着袖口蜿蜒上去,没在衣服下头。

他出神的当口,薛逸从树上跳了下来,坐在他旁边,眯着眼打量远处空荡了的官道。

“最后那一次剿匪,不巧,在边关上,就这么打了起来。南绍下了南迦城,百姓撤离很惨烈。我夹在那里头……被误伤了。”薛逸什么都没问,倒是刘山自己说了起来。他语气平淡,浑像在说“昨日里出门没留神跌了一跤”。

薛逸转过头看他,也很平淡地点了点头:“嗯。”

二四二年,南线边境上,一窝匪贼极为嚣张,三天两头地侵扰附近村落甚至小城,据传言还与敌国有些苟且。刘山带人埋伏了近半年,终于逮到了一个机会。却实在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行动的那一天晚上,南绍突袭边境。

南迦城破!

本应在南迦城后的土地一下子被推成了前线。

他们还在没来得及周旋下匪贼,火光和嘶喊已经冲天。

南迦的守城军一半死战,硬扛着南绍的猛烈攻势,徒劳地、悍勇地、拿自己的命去堵已经被攻陷的城门。一半护着城中百姓且战且走,用血肉白骨来铺一条逃往生地的路。

他和弟兄们再顾不上剿匪,混在了人群中,一路奔逃,也一路杀敌。

逃亡的百姓有人哭喊着扑向刀锋,也有人吼叫着挥舞镰刀铁锄。

没有士兵和百姓,只有能拼杀的和想要拼杀的。

像是淌过了尸山血海,踩着世上最惨烈的路,他们终于退到了南迦后方的云安城。

疯狂而绝望的火光里,云安守军唯一能够分辨的,是南迦百姓匆匆抹上脸颊的白漆。

刘山的刀卷了刃,身上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血,脱力到只剩下了挥刀的本能。

他浑浑噩噩地想,他还能扛一扛的吧……幸好跟这帮子匪斗了那么些年,还算能打一打……这回要是活下来,得上点心练武了……

他不知道自己被人流裹挟着到了城门口,更想不到会被守城军当成了敌人。

他看见当头一刀劈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