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引(206)
“你的父亲为国而死,你的亲人因君主而亡。我不愿意再为君王效忠,不愿意再为这个朝廷卖命。
“这只是我们。只是我。
“你应该走上自己的道路——任何你希望的道路。”
安野凝视着薛逸,认真,郑重,恣意,又肆无忌惮。眼底的浮冰碎开,折出耀眼的光。
堂堂正正。
薛逸愣怔地看着他。他看到那个男人竭尽全力把他放到阳光底下,想要给他所有能有的、甚至绝难有的自由。
透过安野的眼睛,他看到他从未见过的血亲,在黑暗的尽头向他挥手,无声地说“不必过来,也别再回来”。
安野却忽然笑起来:“阿逸,高兴么?你的父辈是你向往的英雄。难过么?你的亲人都已经不再。愤怒么?他们就这么走了。”
云淡风轻的语气下面,藏着风雨。又像是利刃,要把孩子的心口都剖开,去看看里面的情绪。仿佛残忍又恶劣。
却是安野的模样。
跟他问“你拿你的命,换到了什么?”的时候一样尖锐,眼底却一样有认真和守候。
薛逸歪着头,冲幻象里的亲人微笑,伸手抱住了他身边的亲人:“师父,太好了,你还在。”
太好了。你还在。你还站着,没有畏惧。
我们,都没有畏惧。
安野愣住了。他犹疑着伸手,慢慢落在孩子仍然纤细、却已经开始积累力量的肩头。
薛逸仰起脸,蹭了蹭他的脖子,眉眼弯出温暖的弧度:“师父。我还有亲人在的。我还有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1]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但是这里“往者不可谏”的意思似乎不是很恰当
第57章 凌霜(一)
胤历二四二年,秋。
南迦破城的血还在滴落,烽烟笼罩在大胤半条南线。
靖南将军接手云安城防,同胞的哭喊在他的长|枪下渐渐止息。
大胤境内无数双惊惶的眼睛,遥想着靖南将军的后背,很快找回了平静的生活,重新闻到属于自己的饭食衣衾。
大约下一次再听到边关的消息,就是收复南迦、战事平息了吧。
普普通通的、从未直面过战火的人们,安心地回到平常的日子。听着演义故事里的风云,感叹那些离他们遥远的勇气和残酷。也在茶余饭后,祈愿着守护着他们的将军的平安。
世事平淡,人间烟火。
将士守候的不过人间烟火。希冀百姓安居,希冀少年凌霜。
“方才说到,那晋梁的老狐狸没安好心呐!眼看着就要把我们宁商的弟兄诱到埋伏圈里了。当时柯勤柯副将已经有了怀疑,不欲再深入。奈何晋梁兵孤注一掷,就要直接动手。说时迟那时快——”
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底下的人都瞪大了盯着他,生怕眨一下就让那些弟兄死于非命了。
韩先生端起来茶杯喝了一口,卖足了关子,这才不紧不慢地接了下去:“泽西将军带着援军飞驰而来,一剑削了那贼将的脑袋!”
底下一片惊叹。
韩先生得意地摸了两把下巴。他最高兴说起这些英雄风光的时候,好像自己也跟着勇武了起来。
他满意地环视了一周底下,又等了片刻,才做了个收声的动作,不紧不慢地接上了下面的情节。
薛逸混在满堂的茶客里面,坐在一张木凳上,手上捏着个茶杯。他显还是个孩子的模样,气势却摆得足,一脚踩在凳子的横杠上,肆意得浑似时来茶馆便是他开的。
跑堂的伙计多看了他几眼,死活忍住了没上去问一句“你家大人呢”。
薛逸自然没工夫去琢磨自己会因为年纪太小、被重点关注了。他正紧紧盯着韩先生,手里杯子攥得死紧,连呼吸都摒住了。
按说他平日里听多了师父讲的“故事”,对茶馆里这一套应是兴趣寥寥。说书先生口下的故事和言辞,精彩而波折,不似师父那一瓢凉白水的平淡。可却也只剩下了个一波三折,细细计较起来,东家和西家的说辞都能打起来架。远不如他从师父那里听到的。
战局的每一个细节,古往今来的将军们。那些已经变成了碑石的英雄,和依然站立着支撑着大胤的脊骨——从百年前的深入蛮荒腹地的定远将军和苍鬼骑,到四十多年前打退了辽姚的“大胤天将”,十几二十年前如流星横空的中兴一代。
那些平淡背后渗出来血腥、嘶吼和挣扎,透过师父漫不经心的嗓音,在他耳边咆哮。
偏偏刨去了“四方利刃”。
薛逸其实没想过要可以去拼凑他们的过往,只是看到了必然是会多留心几眼,更不用说说书先生口下光彩昭昭的少年英雄了。
况且……韩先生讲得着实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