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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引(20)

作者: 子木长战 阅读记录

“那大师兄,你能不能什么时候把‘从窗户进屋’也给忘了?”顾玖之捻了捻缠在手指上的一截麻绳,万分诚恳地问。

薛逸同样真诚地回问他:“那小师弟,你什么时候会真把‘要关上窗户’给记着?”那语气却是十足的无赖。

他伸手,手指缠上麻绳长长的尾端。

顾玖之指尖轻点在桌面上,半是遗憾半是挑衅地叹:“大师兄,关了窗户你就不翻了?我要让你把窗户拆了,这不是糟蹋东西么?”

“小师弟,你好像忘了那天窗框上另一个脚印是谁的,我可没有这个尺寸的鞋。”后半截绳子一圈圈卷上了薛逸的手指。

薛逸十回进顾玖之的屋子,便有十回走的是窗户。顾玖之每回都嘲他,他也每回都辩得面不改色。终于在前几天抓到了顾玖之也翻窗户的“证据”,更是理直气壮了。

吵吵闹闹,可这才短短不到二十天,薛逸和顾玖之却都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时不时地哪天晚上,将近半夜了,薛逸突然从窗户里翻进顾玖之屋子。

习惯了顾玖之的当头一刀,薛逸闪避得越来越快,然后或敷衍或激烈的打将到一起。

习惯了就着油灯的火分享小半或是大半坛酒,闲扯两句,互相挤兑两句,或是就着茶水画出兵策上的图,探讨或争辩,最后趴到一块儿、在桌上睡过去。

就像这天他们都没有去想,干嘛非要就着绿豆糕,喝那么一场酒。

明明只是几包糕点,明明可以让周川分吃食的时候捎给他,明明晚饭前后,随手便能给了的。

就像之后几年里,数不清的夜晚,一方小小的屋子,一盏昏暗的油灯,勾连起无数细碎的温暖。

当时毫无所觉,等多年后回首,才惊觉那光亮和温度,早早地便已经渗透到了血肉里,直指魂魄。

薛逸放完这句“大招”,心满意足。

他扯了扯手上的绳,飞快地截下去话头,不让顾玖之有再反驳的机会:“赔给你的。”

薛逸说着,收回来手,又下意识地攥了攥。缠着麻绳的那一截手指团在掌心,轻轻磨砺着皮肤。

明明隔着有一层茧,他却感觉到绳子上微痒的扎手的刺。

顾玖之一怔。

他解下来一个纸包,一层层翻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叠绿豆糕。

顾玖之微微睁大了眼。

他戳戳剩下的那几个纸包,没有拆,低声嘀咕了一句:“真有啊……”眼底浮上了些微薄的笑意。

他弯腰从桌脚边拎起来个酒坛子,“咚”地敦到桌上,使了点力推给薛逸,眯着眼睛。方才眼里的那些笑意已经模糊了,像是到了心底,散开了,好好地收了起来,不愿意再给人瞧去了半分。

他面上笑容依旧生动:“大师兄,赏光。”

“谁喝酒会就绿豆糕?”薛逸习惯性地轻嗤,却已经抬脚勾过来张凳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熟门熟路地摸过来只茶杯,倒满了酒,推给顾玖之。

“你啊。”顾玖之握着杯子,眉眼里都是促狭,“还是说,大师兄,两个时辰未见,你骨气见长,一会儿能忍住了不伸手?”

顾玖之意有所指。他那据说“从来没真抢过师弟们饭”的大师兄,两个时辰前的晚饭上,还夹走了他碗里最大的一块糖醋鱼。

薛逸笑得无赖:“我要真不伸手,岂不是驳了小师弟的面子……也浪费了小师弟要‘礼尚往来’的一番计较。”

——那块抢来的糖醋鱼,最后让薛逸付出了一根鸡翅的代价。

跟他们每一次交锋一样,谁也没捞着好。偏偏这两人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旗鼓相当,明嘲暗讽里坦荡得过分。

说着话的功夫,薛逸捻了块绿豆糕,又去拿下一个杯子,却摸了个空。

他望向空荡荡的茶盘,隐约记起来,统共就四个茶杯,一个被他某天早上顺去了求索堂忘了还,一个在哪一次“切磋”里被失手打碎了……

薛逸揉了揉额角,伸手把顾玖之的茶杯捞了过来。

里头还有半杯残茶,放了些时间,已经冷透了。

薛逸极是自然地端起那个杯子,送到自己唇边,想也不想地,一口饮尽了。

他抬手给自己倒满了酒,灌下去一大口,咂摸咂摸滋味,不无遗憾地摇头:“比起师父的酒,可差远了。”

上回那坛“从师父那偷出来的”早就喝完了,这坛是上回喝剩下的。薛逸前些时候从城里酒家沽的,酒味寡淡稀薄,自然比不得那坛子好酒。

顾玖之放下杯子,拣了块绿豆糕,随口挤兑他:“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说完,想了想,到底也是摇头,“是差得有些远。”

薛逸叹气:“可惜可惜,不能随时随地偷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