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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引(184)

作者: 子木长战 阅读记录

那只手五指修长,骨节坚硬,细小的伤痕在上面交错。

慢慢握紧了。像能握住一切。

“我站在这战场上,不知道以后会遇到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可是,我要自己握住刀柄,不需要等任何人来救。”

玖之可死于战场,不可终于宅院。

她不是养在帝王家的金丝雀。她是苍鹰,生来就要翱翔于空。

死亡可以折断她的翅膀,却不能逼她收拢羽翼。

顾怀泽看着她,缓慢地闭了下眼:“玖之,你知道成人礼是什么时候么?”

第50章 逐空(二)

四月末。

北关战报,辽姚、契戎集兵,悄无声息,却也是四十余年来第一次,露出了勃勃野心。

寥寥几十字的战报,卷至槐阳,又卷过大胤边关。守将们朝向被北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刀。

每一个人都闻到烽烟的味道。

吊在头上的那把刀终于靠近,刀刃贴着发顶。

初夏的晚上,顾怀泽和玖之坐在屋顶上。偌大的晟胤宫,除开阁楼小塔,这是最高的一处屋檐。

他们一人抱着一小坛烈酒,并肩眺望黑夜里的晟胤宫。星星点点的火光,和外头槐阳城里的接在一起,分不清边界。

和往常的很多个夜晚一样。

“玖之,我很快要走了。去北关。”这句话被夹在闲谈里,漫不经心地说出来,好像是顶顶不重要的。

玖之瞥了他一眼,也是随意:“‘去’还是‘回’?”

回北关,还是去北关?你是终于挣脱了困囿你的地方,回到你的天地?还是留下了你的眷恋,一望三回头?

顾怀泽向来是懂她的意思的。他笑了声,沉吟了片刻:“也许都是吧。”

他两次长居槐阳,每一次都是困囚。连马都跑不开的地方,将军的兵甲高悬,精铁的缝里都生出了锈蚀。

他该恨这里的。乱世未歇,任何一个把名字刻到过界碑上的将军,在这里都是磋磨。

可他那么爱它。每一次离开的时候,都抱着满怀的缱绻柔情。

他无所留恋于这个叫“槐阳”的地方,所有的美好都已飞散,仅剩的这个孩子也终将离开。可是啊,他一生最好的时光,全都埋在了这座城里。

“我或许不会再回来了。”顾怀泽凝望着沉睡里的槐阳城,神情里是全无挂念的洒脱,目光却那么柔软。

玖之扭过头看他,似是想从他的面上看出什么端倪,又似是想说什么,却很快放弃了。她轻轻晃着酒坛子,垂着眼看远方的天空。漫长的夜空,是月光都照不亮的深黑。

“顾怀泽,战场上最重要的是活下去。”她轻声说。

顾怀泽下意识地应她“好”,又怔了怔,转头,对上她格外执拗的目光。

她是看起来多冷淡的一个孩子啊。才不会说“你要小心”,更不会说出“你若是不回来我过两年便去找你”——她恐怕想都没有想过。

可这也是顾怀泽看着长大的孩子。他看得到那句话背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下面,孩子茫然甚至惶惑的表情,抿着唇,凶狠又悲伤。他也看得到她攥紧了的拳头。

一别将经年,他们或许能相见,或许再也不会。

她不会伤感离别,可她那么、那么希望顾怀泽活着,一直一直活着。她恐怕也从来没有像这样,怨恨自己的无力。

顾怀泽深吸了口气,又呼出来,下了决定:“玖之。你记好了……”

二四一年,顾怀泽从北关被调回槐阳的那一年。

在勤坤殿里,所有的侍从都退了,只有他和胤嘉帝两个。这是胤嘉帝继位七年以来,顾怀泽第一次真正直面这个君王。

顾怀泽素来大胆无忌,行完礼便抬起头来,看向大殿上的帝君。

胤嘉帝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眼神利得像刀锋。

顾怀泽还年少的时候,见过上一代的传说。那些在沙场上浸泡了几十年的骨头,谈到敌人,抬起眼的时候,也有这样的目光。

他想起来关于胤嘉帝的传言。

说帝君实际上来自慕容家极旁支的一系,血缘早已淡到三代之内都追溯不出来个王族亲戚了。当年的胤嘉帝根本是白身起家,却偏偏挣到了世家的支持。进了槐阳,夺下来了帝君的位置。

传过这话的人,一边震惊于胤嘉帝的运势,一边在揣测这是个世家扶起来的傀儡。没有想到,这个“傀儡”坐稳了天下的第一刻,便转头来一个个掰倒了给过他助力的世家。

有人讽刺“过河拆桥”。可所有人都得承认,这几年里,被世家搅得昏黑的大胤,一点点平息,有了清明的迹象。

“胤嘉帝”这三个字,恐怕真的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吧。

顾怀泽心下感叹。面上却是一片淡然,不等胤嘉帝开口,便回了那句上位者惯来的客套:“陛下,臣孑然一人,唯一的兄弟在南迦守边,只要北关太平,我便没什么难为不难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