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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引(181)

作者: 子木长战 阅读记录

玖之歪着头,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她的手在顾怀泽掌心的温度里,渐渐稳定下来。

顾怀泽晃了晃她,松开,又抛给她一个小酒壶。

玖之接过来,咬开软塞。

清冽的酒液灌下去,在胃里热烫起来,滚走了几个时辰的寒气。

她呼出一口气,摇了摇酒壶,仰起脸笑开。

玖之把酒壶丢还给顾怀泽,伸了个懒腰,就着那个姿势,眯眼看渐渐攀高的太阳。

冬日里难得的艳阳天,光线澄澈,铺往整片大地。像能照亮所有在黑暗里挣扎的人,像黑暗里一切的一切困苦,都没什么了不起的。

顾怀泽敲着马鞍,随口哼起一首古老的边歌。

玖之闭上眼,彻底放松下来。她沉在顾怀泽清冷却温润的声音里,像裹在冬日被篝火烘暖了的夜色里,闻到薪禾的芬芳。

“顾怀泽,为什么要拼了命去见什么人呢?明明自己都要活不下去了。”那个困惑了许久又被抛到了一边的问题,终于又借着刚过去的夜色,探出来端倪。

“嗯……大约是,有些人现在不见,也许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一辈子都见不到了……又怎么样呢?”玖之喃喃,蹙着眉。

“不会怎么样吧。”顾怀泽看向她,表情温和,“只是,或许就像缺了点什么吧。如果那是你心里最重要的一个。”

玖之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抿住了唇。

顾怀泽接过她手里的马缰,引着两匹马慢慢地往城门的方向走。

他想起来很多年前,他和阿野也是这样,站在他们的大哥面前,茫然里掺杂着困惑和一点点不屑。他们一起用肩去撞,把那个偷眼瞄着自己新婚妻子的男人撞得从廊上跌了下去。然后小半是认真大半是打趣地问他:“大哥,‘爱’是什么啊?”

“玖之,你觉得爱上一个人的开始是什么?”

玖之整个人向后仰,半躺在马背上:“嗯?”

“‘当你开始害怕死亡。’”那时候的年轻人这么回答他们。

从无畏里生出来恐惧。想和那个人一起活下去,想再多看哪怕一眼。

敬生死,念平安。

又从恐惧里生出来勇气。可以为了那人去搏命。

披荆斩棘。无坚不摧。

顾怀泽看着玖之的脸,一个字一个字说得认真。那句带着血腥气的、不祥的话,在他口中却那么温柔,像是牵着她的手,带她走上命运。又像是……在拨开自己的命运。

“害怕死亡……”玖之睁开眼,扭头看向顾怀泽,“你也是么?”

顾怀泽一怔。

她已经不是在问“爱”了。她在看着顾怀泽的眼睛,也在看着安北的剑锋。

顾怀泽在那眼神里迅速地败下阵来。他认真地审问自己,恍惚里听到很久以前,也有人问他,“顾怀泽,你害怕么”。

害怕么?

站在战场上的时候,害怕么?

人人生死难顾,模糊了面目,痛苦,嘶吼,逐渐麻木了别人的生死,忘却了自己的生死。只有手中的剑和胯|下的战马是真实的。

鲜血,厮杀。死亡。

没有名字的将士,害怕么?

你是天边长风,山间烈日。“你是顾怀泽。”

你,顾怀泽,害怕么?

顾怀泽沉默了很久,轻轻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玖之愣了愣,随即又点了下头,痛快地接受了这个回答。

他却像是被她的表情荡净了阴霾,侧着头认真想了想:“可是我想,我若是爱一个人,隔着千万重山,也要去见他。活着还是死了,纵使年年岁岁的见不到,也必不让他忘记我。”

他面上带着很温和的笑,眼里是灿烂的锐气和傲气。

“就像你每年去见他那样么?”

顾怀泽结结实实地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啧”了声,笑骂:“瞎想什么呢?”

第49章 逐空(一)

胤历二四八年。

从后世来看,这是相当奇异的一年。

在正史里,关于这一年的记录只有一句话,“是年,天下似安”。

一整年里,少见的无战事。连最能挑事的南绍,都碍着上一年的和约、和亲的建清公主、和他们自己送去的质子,面上确实是安分了不少。

可在后世无数史官的注述里,这一年被反复地提及,对那个“似”字的解读更是层出不穷。

有人说,实际上这才是“胤嘉战乱”烽烟初现的一年。

这一年,大胤守关的将军或早或迟地,都调转了目光,望向被忽略了几十年的北方。

四十余年前,被“大胤天将”砍断了刀弓的辽姚、契戎,终于抬起了低俯的头颅,在大胤的版图上磨砺起他们目光里的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