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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引(168)

作者: 子木长战 阅读记录

慕容葵像是终于憋不住了,今日里打定主意要跟“名字”杠上。孩子翻上她旁边的石凳,扒着桌沿去看她的眼睛:“你为什么从来不叫我的名字?”

她整个人没骨头一样往前倒,伸着胳膊趴到了桌上。她头枕在一条手臂上,偏着看眼前的孩子,视线差不多平齐。

她伸手,浅浅地点了点孩子的心口:“名字是圈着魂魄的东西啊,再不济也是祝福。你的可哪个都挨不上。”

“葵”这个字,不过是家谱里划下来的,她刚刚好排到了这儿。换谁都一样的。

慕容葵皱着眉看她,似懂非懂地点头:“那你呢?”

那你给我个名字,不行么?

她笑着摇头。手落下去,牵住慕容葵的手,拢起来,包住:“我不会给你起名的。魂魄是你的。名字也当是你的。”

她的掌心贴着慕容葵的手背,慢慢地把小孩子细细的手指蜷进掌心,握成拳头。

她裹着那个拳头,用上她能用出来的全部力气,带着她握紧:“每个人终究会独自踏上征途的。那个时候,只有你有资格决定你的未来。你会得到自己的名字,只遵从你自己的意志。”

慕容葵懵懂地望着她。

她轻轻地笑,视线从她的身上落向旁边的一间屋子,透过窗纸,望进里面:“我叫什么都不要紧了。它在这里,不再需要任何人认同。”

她用空着的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胸口,眉眼里嚣张又狂妄。

荒芜的笑意。

笑意抹在她唇边,似有似无。她单手支着头,撑在膝头,声线平稳。

“宛竹在大胤的最西南侧,气候潮湿。但这里不是边境关口。它的西南方向,接着一片荒原,戈壁石滩,再往远端,是沼泽,那是肃凉人也没有胆子跨进的地方。荒原辽阔,接着沼泽,一望无际,总让人想去看看那尽头有什么。据我所知,这地方百来年没打过几次仗,都在这个位置……”

一小节树枝在地上划着。白色的砖石上铺着一层黄沙。袍脚顺着她支起的一条腿滑下去,铺散在沙石上。

她说着,仰起头看向远处。她的目光很深,像穿过了上万里的路,落到她曾经守卫过的土地上。带着怀念,带着感慨。

露出来一段线条流畅的脖颈,侧边一道伤疤,隔了许多年,依旧是可怖。

慕容葵看着黄沙上的纵横交错,点头,小脸分外的严肃板正。

她想起来什么便说什么,语气散漫,像飘在半空之中,可那下面的血气又那么真实。

言语的间隙里,她瞥了一眼那个孩子。进门的第一眼,她就看出来了孩子的沉闷,不明显,却实实在在埋着心事。

她不问,等着孩子自己来讲,或者不讲。

她只细细地讲完了那几场仗,又轻描淡写地点评了几句双方得失,顺便畅想了回要是让她撞上得怎么打。末了,半正经不正经地总结:“这几回都是小打小闹。肃凉人其实挺有意思的。狠的时候是真狠,排好兵布好阵,打得跟不要命一样。怂的时候也是真怂,要没准备好打,被人杀到眼前了都能缩手缩脚。不晓得怎么想的。怕不是被南方的日头晒傻了。”

她说得肆无忌惮,眉目里含着调笑,颇为恶劣。想必当年在边关的时候,也是个混世魔王。

慕容葵低着头,目光凝在黄沙上,仍旧是蹙着眉头。有些话,这个年纪的孩子,拼死拼活也只能把她讲的那些事情听个大概,可又一个字都不愿意放过,囫囵着、生吞活塞也要记住。

好半天,慕容葵才应了她一声“嗯”,表情松了松,又不太明显地垮了几分下去。

她早就丢了树枝,手脚一起打着拍子,唱着边关的战歌。

兵马站在浓稠的南方湿雾里,举着刀枪冲锋。士兵们面目扭曲着嘶吼咆哮。背后落日流云,和浓腥的鲜血交融。

荒原的气息缓缓铺开。

她换息的时候,慕容葵忽然说:“你说的,我都没有见过。”

小孩子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鸣金声似乎还在回响,呼唤他们的人已经抽了身。她看着她,摸了摸颈侧的疤,笑笑:“我也好久没看到了。”

慕容葵点点头,又摇头,咬着牙:“我想看。我想去外面。”

她仍是笑着,眼神一点点复杂。她不知道前因后果,却也能猜着大半。

早上的时候,慕容葵去书阁取舆图,看门的老侍卫看着她转来转去,在她出门的时候,忽然叹了声气:“殿下,您这是何苦呢?南征北战、开荒拓荣,都是男儿的事情。何况,帝君家的殿下们,那么尊崇的身份,当在帝都或者未来的封地,哪用得了受奔波的苦。”

慕容葵当时只看了他一眼,抱着书册便离开了。类似的话,她听得太多了。她的奶娘、教养女官、看不惯她的夫人们、她的姐姐“建清”……劝她别折腾自己练武,别成日里野得没个正形。慕容家的女儿,得要端庄得体,好生生养在晟胤宫,未来嫁人,才端起帝王家的脸面。那十里八乡的事情,纵使打起来仗,她顶多是个和亲的公主,还能有什么法子呢?倒腾个什么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