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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引(158)

作者: 子木长战 阅读记录

玖之盘腿坐在草地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拎着个小酒壶。她仰着头看天,恹恹地等着不知道有没有下一轮的烟花。

顾怀泽坐在她旁边,低着头折纸灯。

她面前是天心河。

玖之伸手,摸过来一张纸。目光还落在天心河上。

汤汤流水,却像这个城一样安静。安静地向前而去,百折不回。

天心河原先不叫这个名字。很多很多年前了,它还只有个普通的称呼,叫“槐水”。

槐水两岸并不植槐木,流传着一个传说。

说很多年前,有一个年轻人,是槐阳城里一个无名小吏的儿子。却自小好武,四处跟着人学武功、学兵法,一年年的,很是了得了。在战乱里投了军,二十多岁的年纪便封了将。

当时正逢乱世,将才自然得重视,更何况这样的少年英雄。

帝君爱重他,想把公主许给他。

他却拒绝了,梗着脖子便说:“我心上有个人,喜欢了好多年了。我……我要、娶她的!”

那个年轻的将军啊,那个对着数万的敌军围城都面色不改的人,在短短一句话的末尾就打了两个磕巴,悄悄红了一张脸。

帝君跟旁边的大臣调侃了几句,当下便给他赐了婚。

他在战乱的间歇里,娶了那个被他爱了很多年、也等了他很多年的姑娘。

他们在帝都过了一段很平淡却又涂满了蜜糖的日子。但很快,那点从未熄灭的火星又在边关烧了起来。

她在槐水旁送别他,把求来的平安符塞进他的衣甲,跟他说:“你要回来。我等你回来。”

他笑着去亲吻她的额头,很认真地应她:“你得等我啊。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他走了一年多。

有一天夜里,她梦到他,定定地看着她,眼神直白。她被那眼神吓住了,惊惶地去拉他的手,却看到他笑了,无奈又悲伤。他说,“你别等我了”。

她从梦里惊醒,茫茫然望着屋外的一片漆黑,摸了一手的眼泪。

几日后,她接到了他战死的战报。

她对着送来悲报的官员同情又惋惜的目光,眼前一阵阵发黑,又麻木得像是听不懂那人在说些什么。可奇迹般地,她居然没有晕倒,甚至没有哭喊。

好像所有的悲伤都在梦到他的那一夜,跟着梦里的人远去了。

她一日日撑了下来,还没有爆发,便走向了平静。

日子慢慢往前挪,她从当年的小娘子变成了中年妇。哪一年开始,她已经能够平静地谈起他,甚至笑着想起他们的过去。

她一个人度过的日子,渐渐长过了他们青梅竹马的岁月。

她早也习惯了身边没有那个人,再也不会午夜惊醒,抱着一怀的冰凉枯坐到天亮。

也早就习惯了去槐水寄灯。

他走了之后没多久,她便开始循着他们年少时做过的玩乐,折了纸船,点了灯烛,送进槐水。她坐在河边看着灯火漂远,放空了思绪。

她不盼着能把那些无声的话语托给河水,帮她寄到那个人身边。

她不盼着他的魂魄能够听到。

她不盼着他能够入梦。

如果真的有来世,不要有牵挂了吧。不要悲伤,不要回头——去一个再也没有战火的地方。

可她从一开始的十来天来一回,到后来的夜夜寄灯。好像没有那盏灯,她便会迷失在黑暗里。没有他的黑暗啊。

那么多年。

悲痛早就在平静里化进了骨头,再也寻不到,也洗不尽。

她还能笑着,可快乐也早就跟他一起远去了啊。变成无喜无悲的模样,只剩下漫长的思念。爱被时间深酿,变成带下墓碑的陪葬。

跟一盏盏河灯,漂向看不见的未来。

直到她和她的灯,变成了槐水的伤痛和祝福,永无解脱。

顾怀泽收了声,将将好折个纸的功夫。好端端的一个传说,被他讲得七零八落。他放下手上的纸船,换了下一张。

玖之望着水面。

起伏的波纹倒映着大片的水灯烛火,投出来一片光辉璀璨。

她伸手,透过指缝去看那火光。忽然说:“明明结局不好的。”

那语气里有些厌倦,又有些烦躁。

她没有办法理解为什么一个人要等一个人,把自己的未来寄托给永不会归来的故人和永不回头的河水。也实在想不明白,明明是这样的悲剧,为什么这些旁观的人们偏要悲伤、偏要执迷,用那么一个名字去包裹一个故事或是一个时代的伤痛——甚至,热衷于这种连当事人都没能庇佑的祈愿。

顾怀泽折着纸的手一顿,跟着她一起看向河面。他眯着眼,悠悠笑开:“因为后面还有一段。”

他走了之后第十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