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引(143)

——他死得越来越早了。

他煞有介事地摸着自己的下巴，调笑道：“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更年轻更好看了？”

她盯着他，眼里静得像是从不会起一丝波澜。

他和她对视片刻，终于收了些不正经。

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脸上还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想起来了啊。横竖都找不到了，不如早点下来找你聊天。”

“你怎么知道找不到……”

他笑了声：“我知道她在哪里的，可是我找不回来她。”

他神色轻松，可是言语里一瞬间的空寂，让人听了也心生悲凉。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像是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很久，她第一次露出了复杂的神情，转回了第一句话：“你明明没有找到她，怎么可能想起来……”

他摇头，还是笑着：“我怎么可能真的记不得她。”

第37章 川泽

胤历二四一年，年末。

她第一次遇到顾怀泽。那会儿，她八岁未足，还不叫顾玖之。

那一日是年节的宫宴。

她自来是烦这些，懒得去看那满堂的灿烂笑脸、满堂的虚与委蛇，更是厌烦那重重叠叠的锦衣华服。打从她能自己满地跑开始，就从没有老老实实地待完整过一场宫宴。

管教女官回回被这个小公主折腾得焦头烂额。

偏偏这个孩子的亲娘在生她的时候走了，帝君虽早早地给了她封号，却素是不闻不问，任她闯了什么祸也不会挪出来半个心思去说上一句话。

管教女官愁了几年，索性不管了。横竖不是她的孩子！

这一年自然也不例外。

她趁着管教女官走神，偷偷溜了出去。

天已经擦黑了。胤阳殿外头空荡荡的，连灯火都不见几盏，跟不远处亮如白昼的宫殿仿佛两个世界。

她一个人在这昏暗里晃荡。

冷得很，风吹在人脸上像是落刀，可要缩起来不动，没多久便要被冻住。

她不愿意去近处的暖阁或是远处的园子，更不想早早地回去逐明阁，听女官拐着弯地劝诫。便在错杂的小路上小跑着来来回回。

偶尔有侍女侍从走过，也都见惯不怪了。恭恭敬敬冲她行个礼，把手里提着的灯笼挂到她旁边的树上，便忙活自己的去了。横竖建平公主也是不耐烦那些虚礼的，在旁守着还招人烦，不如一盏灯笼来得实在。

她跑得暖和了些许，骨头里松快了起来，便一把扯了氅衣，撕开了裙摆。那身华丽繁复的宫装下面，居然裹着一身短褐。

发饰、玉佩丢了一地。

她草草地束起来头发，拣了根枯枝，慢慢地摆正了一个握刀的姿势。

深吸了一口气，劈斩而下！

横切。突刺。大劈。……

她抓着那根枯枝，行云流水一般挥动，一下紧跟着一下。跟她往日里做过很多次的都没有什么分别。

风缠绕在上面，又被破开来。

小小的孩子注视着枯枝指向的前方，跟着本能。目光流转之间已经有了凌厉的气势。

“殿下，天冷，您当心着凉。”忽然有人出声打断她。

那人语气和言辞都挑不出错来，偏偏又是说不出的不怎么恭敬。慢悠悠地，带着点玩味，为了让她听清，还抬高了声音。可就算这样，也没有丝毫喊话的狼狈，反而含着点笑，嗓音温润平和。

她一顿，迅速地收了势，转过去半边身子朝向声音传过来的方向。她抿着唇看过去，手里紧握着那段枯枝。

男人站在树下面。高而瘦的一个身影，挺拔劲节，那姿态里又自有股清贵，和着他的声音，像是哪个世家的公子，自小被书墨温润着长大。

他向前了一步，却没有走近，只躬身行了个礼。很快又站直了，带着笑意看向她。

一片灯火的光映亮了他的脸，坦坦荡荡。

她微扬了扬下颌，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男人身上还穿着官服。她虽记不清那些制式官阶，却也能从那纹饰里看出来，这人品阶还不低。她或许见过他，却实在没什么印象了——也算不上奇怪，能让建平公主有印象的官员，统共也没有几个。

他脸上生白的皮肤隐约有些不自然的红，冻出来的，在大风的冷天里很常见。

她遥遥地望了一眼远处还无人的大路，黑漆漆的一片。

这人也是从宫宴上溜出来的啊……

她心头放松了一些，居然就此生出了点奇异的亲近感。她把另半边身子也转了过去，仰起头：“你是谁？”

她手上还紧握着那根枯枝，稚嫩的小脸上半分表情都看不出来。冷凝得像戴了张面具。

男人半点没有不自在，面上还是那副温和的笑意：“回殿下，臣是顾怀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