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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引(129)

作者: 子木长战 阅读记录

况且这街坊里头传个话,本就是一人一个说法的事情,战报更是给了好大一块发挥空间。等传遍了市井乡里,早就串了味道。战时防备没讨论出个结果,不知道从哪里流传出来的“英勇善战的安北将军”的故事已经被讲了百八十遍,城里几乎人人都能张口来一段。

连带着从听说战事起,便忧心到恐慌的小七,都不再见天的蹙着个眉了。

青云观里的弟子倒是少了近一半,梁好、万成几个有家人的,不管家离得近还是远,都早早的被师父打发了回去。观里除了个尚有血亲在平兰的周川和“来路不明”的顾玖之,还剩下的就都是无处可去的孤儿了。

倒也还算热闹,除开一顿年饭、一顿元宵,今年里师父在,却也没了折腾的心思,连早课、午练都没断上几日——横竖师父平日里也是不管的!

到眼下三月,似是跟平常里也没有差多少。

除开师父。

好像是为了印证去年十月那日,他说的“可以讲最后的了”,每晚师父给他们讲“故事”、讲战例、讲兵法、讲合纵连横——越来越快。

那男人面上还是那副没骨头的懒散模样,还是等着他们讨论或是争辩,在旁边昏昏欲睡得像是天塌下来也砸不醒他,顶多也就是在两个人偶尔越跑越偏的时候,睁开眼嘲讽一句,把歪到十万八千里外头的方向再掰回来。

可他讲得越来越多,讲到夜越来越深的时候,自顾自地掰扯“横竖你们逃早课也逃惯了,不差这几回,白日里睡呗”。

他像是要抓紧最后的时间,把所知道的一切尽可能地告诉他的这两个徒弟,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帮他们打磨完最锋利的刀剑和最坚固的兵甲。

他像是被什么追赶,又像是要拼尽一切去奔赴一条道路。

昨夜里,快天明的时候,他们两个坐在沙盘一侧,用两条不同的路,分别将死了对面的师父。

最后一面旗帜夺下,师父在沙面上一划拉,拍拍手,半靠回了榻上:“哟哟,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

还没等谁开口,他便又自顾自地倒了下去,歪躺着闭上了眼:“行了,可算讲完了。明日里不用来了。滚吧,别说话,别耽搁老子睡觉。”

师父说得很是不耐烦,每一个语气里都是嫌弃。可他把沙划平的那一瞬间,面上的如释重负那么真切。

两人回去又拿着纸笔划拉了半日,把每个细节都讨论清了,也顾不上从窗纸里透进来的太阳光,各扯了床被子,倒头便睡。

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薛逸眼还没有睁开,便伸手往枕头下面去摸。碰到一块半温半凉的硬物,醒来那一瞬间绷起来的心神才放松下来。硬质的金属贴了一会儿掌心,被他松开。手抽出来,又往旁边伸出去要压被子,猝不及防触到一片温热。

薛逸头皮一麻,立刻收手去抓才松开没几息的剑。

倏地又碰到一个人的手,跟他手背贴上了手背,骨节微微抵着他,像是也在那一瞬间抓住了什么。

剑柄入手,薛逸心下稍定,睡得迷迷糊糊的意识也稍微清晰了点。

这才想起来,昨夜里对上师父并不轻松,早上回来便有些迷糊了,他跟顾玖之又死磕到了不知道什么时辰。站起来的时候已经一句话也不想多讲一步路都不想多走了,好歹才撑着爬上了床,没在桌前趴下就睡。

“小师弟?”

“嗯……”顾玖之也清醒过来了,嗓子还带着些暖热的懒,居然显出了些软糯。

薛逸怔了怔,下意识地揉了揉耳朵。

耳朵已经是自说自话地烫了起来,思路还没跟上,还在慢腾腾地想着:倒也是睡迷糊了,躺下的时候又不是昏迷了,除了顾玖之,还有谁在边上分了半张床,自己还能安安稳稳睡着的?

又不是第一回挤一块儿凑活了,还能每回都起来打一趟?!

没跟上的思路始终没跟上,把敏锐过头的自发反应也给搅和晕了。耳际的热意退下去,薛逸翻身坐起来。

顾玖之也坐着,外袍搭在肩上,手里还扣着刀,头发睡得乱糟糟的。脸上表情清醒得很,眼里却还带着点点迷糊。

薛逸失笑,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师弟?”

顾玖之蹙眉,一把抓住他的手,眼睛里最后一点茫然消散,勾起点似有似无的笑:“大师兄好精神,这就想干一架了?”

“小师弟过奖。”薛逸谦虚道,眼疾手快敲在顾玖之已经抬起来的刀上,剑身上施了点力抵着,语速飞快,“我看我们先吃点吧、打到一半饿趴了太亏。”

“也是。”顾玖之抬手撩开薛逸的剑,越过他下床,从床底下拖出来一坛子酒,“上回去师父那偷的那些还有两坛,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