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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引(118)

作者: 子木长战 阅读记录

只在最后写了句,“小舟被追授了参将,破例得了封号,‘航初’”。这几个字有些抖,洒开的墨迹染到了纸页背面。

抬头“小逸”的那一张……只有草草一句话,“你看玖之的吧,都一样”。

薛逸当时捧着这张纸,指尖描过那弯折精劲的笔锋,想象出这个人坐在桌前,在上一张信纸写下最后那句话,出神了很久,到墨都要干了。忽然又想起来什么,抽出来一张新的纸,提笔划拉下“小逸”两个字。

薛逸生生把差点要翻出来的白眼给憋了回去,变成了一声叹息。

他们是见惯了生死的人,不会放任自己沉溺于任何一场死亡。甚至在那天柏舟的尸体烧了,卫同光封了骨灰,在城墙上沉默地喝了半坛子酒,他就恢复如常了。

可是……想起来的时候,还是会疼吧,毕竟是早就牵连了血脉的亲人。

事实证明,卫同光确实在飞快地爬出来。而他在人前看着冷厉得能吓死个人,骨子里实在不是个太刻板肃正的性子。

于是第二封信只剩了一张纸,最前头便是一句,“虽然我应该写两封信,不过横竖内容也差不多,抄一份还废纸,你俩一起看吧”。

再下一封干脆连这句话都省了,提笔便是“玖之,小逸”。

薛逸趁那只信鸽不注意,摸了摸它的脑袋,鸽子扑棱着翅膀挣扎出去,对着薛逸“咕咕”,愤怒得像是控诉。

薛逸自知理亏,讷讷地缩回了手。

这日一清早,顾玖之跟他练了刀,便逃了早课,半句话没丢下,连带着午练也不见人影。师弟们自然是没有“小师弟”胆子大又能打,都留心着薛逸挥剑的动作,却没人上去跟他比划。

薛逸少了点跟顾玖之掐架的乐趣,干脆练习起基础的劈斩。

荼余、莘邑两场战役上面,他跟顾玖之反复讨论也争论很多次,大胤兵怎么样能尽可能保全自己,肃凉兵又要怎么样反击——单个士兵的步战能力和战场上的生存能力怎么样能更快地拔高。

他们对打过每一次午练,也拉过师兄弟围攻,慢慢地摸索着——有些东西,还是得自己一下下去试,才能知道。

薛逸全神制住自己本能的反应力,半眯着眼想象敌人攻过来的方向、动作,一下下挥剑。

这鸽子飞过来的时候,他正抄着木剑挥得全神贯注。一个最基础的挥斩出去,刚要落下来的鸽子尖声叫着飞起,羽毛都落下来几片——差点没被他给劈了。

那鸽子成精了似的,围着薛逸飞得摇摇晃晃,绕着他手里的剑,不愿意离他太近,又不敢离得太远,万分的委屈。

薛逸瞥了他一眼,收了剑,抬脚便走。它倒也很听话地跟着薛逸往他屋里飞。

薛逸进了门,一招手,鸽子便落到他跟前,反复地“咕咕”,像是人憋着一口气,又不得不低头,叫得那是一个百转千回。

等信取了,它扑棱棱便飞到半空中,耀武扬威的模样,怎么说都不肯再靠近薛逸。刚被偷袭得逞,这回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往薛逸旁边落了。

薛逸把信纸往茶盘底下一压,扑起来捞鸽子。

鸽子叫得像被掐住了脖子,羽毛落了个漫天。

顾玖之抄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河里几个不断扑腾的少年。

他浑身上下都湿着,一个劲地往下滴水,皮肤青白,看着格外狼狈。气势却很盛,抱着把刀似笑非笑,冷练得像水里洗过的刀锋。

那个孩子半跪半蹲在他边上,蜷缩成了一团,不住地颤抖。好半天,才哆嗦着把自己的夹袄脱下来,使劲地绞里头的水。

前几日便立春了,天气却还在冬日里,这一河没结冰的水,寒得人血都像要冻住了。

河里几位死命地挣扎。漂出去了好些距离,才有一个挣到了岸边,费了好大功夫爬上去,又把几个同伴扯了上去,也顾不上身上冷不冷疼不疼,连滚带爬地跑了。生怕多看一眼顾玖之就又把他们拎回去,再往水里丢一遍。

顾玖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跑远,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襟。他背对着那个孩子,把外衣脱下来,飞快地绞了,又套了回去。

他皱眉忍着那股简直要命的潮湿和寒冷,系着衣领的手上,指甲都泛着青紫。

忽然有什么拽他的衣摆。

顾玖之头也没回便把刀推了出去。也幸亏这一冻,动作稍慢了些许,让他来得及在半途中收了攻势。

连着鞘的刀尖堪堪停在那孩子眉心之前。

那孩子脸又白了几分,瞪大了一双眼,明显的茫然无措。

“抱歉,没克制。”顾玖之扯了扯衣摆,想从把它从孩子手里扯出来。犹豫了片刻,却到底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