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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台(401)

曲茂都懵了,他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啊,这些跟他究竟有什么关系啊?

他觉得自己担不起这样的殊荣,如实说道,《四景图》是他弟妹冒死取的,他只是做了个顺嘴人情,在矿洞里搏斗是为了帮章兰若,还有木匣子里那个锦囊,那是章兰若交给他的,他都扔了,张远岫又捡回来塞给他。

可朝廷上的人听了这话,只是笑说他过谦,说曲不惟有个好儿子,夸他身上不愧有周氏的血脉。

大殿上,那个比他还年轻的皇帝温和地说,他大义灭亲,等案结后才论功行赏。

曲茂听到“大义灭亲”这四个字,才真正意识到是自己把父亲送进了牢狱,父亲虽然有时候严苛,私心里是非常非常宠爱他的,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也许不会这么做了,至少……至少在山洞里抢木匣子时,他会借机把那匣子扔进火海里,让它消失在山崩地裂中。

从前黑白分明的一切都被罩上浑浊色彩,曲茂跪在宣室殿上,舔了舔干涩的唇,最后道:“我家有钱,我不要官家的赏。”他不求功名利禄,甚至不想当官了,他只想挨父亲的一顿鞭子。

周围的人都笑了。

也是因为他,满朝大员都愿意相信侯府一门的清白,曲不惟的过错,由他一个人承担。只是侯府还是不可避免地凋敝了,数日来,除了谢容与,几乎无人登门造访。周氏礼数周正地在府门相迎,府中上下见了这位小昭王,却敬畏非常。

尤绍又去里院请曲茂,曲茂还是不见。

谢容与默坐了一会儿,谢过周氏,便起身辞去。周氏一路将谢容与送至府外,临上马车,周氏唤住他。

“殿下。”周氏屈膝一拜,“妾身知道侯爷所犯罪孽,牵扯多条人命,万死不能恕罪。这一路若不是殿下为茂儿悉心铺路,这么大的侯府,想不受牵连都难,如何能如今日般置身事外。是故不管府中人怎么想,妾身都该替这一府老小谢过殿下。只是茂儿他……从小就很糊涂,侯爷放纵他,妾身也以为,出身军候世家的孩子,如果不能子承父业,将来必然当不了大官,倒不如糊涂些好。毕竟心事太重的人,未尝能有一日开心,如果可以懵懂无忧地渡过一生,有什么不好?左右家底殷实,妾身是故从不劝他苦学。可惜糊涂的人,难免执着于眼前爱恨,他今日对殿下避之不见,心结难解,还望殿下能够谅解。茂儿他其实不傻,他的心是干净的,请殿下相信他,只要多给他一些时间,他就能想明白了。”

谢容与道:“夫人言重了,我本有对不住他的地方,也知道依他的脾气,我眼下不该登门,只是……”

他本想说曲不惟眼下宁死不肯招出章鹤书,恐怕是有把柄落在了章鹤书手中,而当时在陵川,能被章鹤书拿住把柄的只有曲茂。曲茂忽然出现在脂溪矿山这事本就有异,他担心曲茂是着了章鹤书的道。

可是即便他把这些说出来,曲茂就肯见他么?周氏说得不错,曲茂是个糊涂又干净的人,一条道走到黑,一根筋直接从脑子搭往心上,他得自己想明白。

他能想明白的。

谢容与摇头:“算了,没什么了。今日唐突登门,清执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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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侯府出来,还没到午时。这几日都有学生士子闹事,马车路过朱雀街一带,被游街的人群阻滞,几乎不能前行,宫中虽往城中各处增派了禁卫,因为赵疏没有明令禁止,禁卫只能勉力维持秩序。禁卫长见江家的马车被阻在了巷口,上前验看,车帘一撩,里头坐着的竟是小昭王。禁卫长大怔,连忙吩咐随行兵卒开道。兵卒在拥挤的街道分行列阵,两旁的路人纷纷避让,一个穿粗布衣的中年男子躲避不及,撞在一旁的一个学生身上,学生正是义愤填膺,斥道:“做什么推攘?”

粗衣男子连忙拱手赔罪:“对不住对不住。”

学生看他一眼,他的火气原不是冲他,听他赔罪,摆摆手也就算了。

粗衣男子打完揖,逆着人群往另一侧的巷子走,巷子里停着一辆没有挂牌的马车,马车里坐着一个方脸长眉的中年人,正是章鹤书手下的办事大员颜盂。

章鹤书虽被停职,他在朝多年,在衙门岂能没有耳目。

颜盂今早本欲去见章鹤书,章府和侯府离得近,路上不慎撞见江家的马车,知道里头的人是小昭王,只能在一旁暗巷中避上一时——眼下这个风尖浪口,万事都得小心——等到小昭王离开了,才匆匆赶到章府,被老管家请入正厅。

章鹤书正坐在厅中慢条斯理地吃茶,一见他便笑道:“来得正好,我近日得了些上好的翠螺,正愁无人品茗,老袁,快给宗朔沏上一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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