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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玉的茶餐厅&十二宫(7)

“啊?”我诧异地看他,骂,“你又哪受了刺激?”

“我不是说没人嫁给我,或者没人爱我,而是,怎么说来着,”他有些烦地抓抓头发,一只手在虚空摆来摆去,像要增加话语的可信度,“就是再也不可能有人,会觉得非要跟我一块不可了。”

我端着茶杯装没听见,尽量不去助长他突如其来伤春悲秋的歪风。

高绚亮见我不理他反而来劲了,踢踢我说:“老子说真的,你他妈听见没?”

“知道了。”我放下杯子问,“得,我问你,在你迄今为止将近三十年的人生中,莫非曾有女人非你不可必须明确要跟你?不跟你就人生缺失从此生不如死?”

高绚亮抓抓头发,老实说:“没有。”

“那你呢,有必须明确一定要的对象么?”

“也没有。”

“那不就结了?”我摊手,“别他妈把时间浪费在不可能发生的事上。”

“可就这么算了?”

“本来就是如此,”我低头看茶杯里渐渐晕染的绿色,重复说,“本来就只是如此。”

高绚亮难得故作深沉地沉默了一会,忽然眼珠子一转,象发现新大陆一样怪叫起来:“这个,CD,是老大留给你的?”

他指的是我象码砖一样整齐码在电视旁的唱片。

“大部分是,有些属于以前我个人的东西。”

“不错嘛,老大对你。”他顺手抽了张EMI的碟,说:“这个东西,怕是挺贵的吧?”

“有些是,视乎版本不同而价格不同。”

他用手指弹弹CD的塑料壳,吹了下口哨,说:“怎么只留给你,老大也太偏心了。”

“你要拿去好了。”

高绚亮嘿嘿地笑,又把CD放回去,说:“算了,逗你玩的,我哪里听得懂这些啰啰嗦嗦的东西。”

我端起茶杯问:“还要喝吗?”

“行,再来。”

我收了他的杯子,换了新茶包,注入热水端回去。他闻了一下,说:“你一直都喝这种?”

“嗯,方便嘛。”

高绚亮显出不可理解的表情,说:“我们四个就你最能装逼,我还以为你喝杯茶都得讲究一番。”

我一本正经告诉他:“我是有情调,但也不是每件事都讲情调。”

他不置可否,又重重地将身体跌入沙发,双手托住后脑勺,沉默了一会,突然问:“喂,你跟老马见的最后一面是茶餐厅那次吧,还能想起来吗?”

我没回答他,我在心里问我自己,最后一面是什么?我现在能记得起来的,只是马奔鸣沿着顺时针方向摸自己后脑勺的样子。还有他脸上挂着无可奈何的笑,他的笑容象一件不合身的背心一样,紧绷在脸上。

“哼哼,不记得了吧。”高绚亮不怀好意地笑着,用手点着自己的脸颊说:“亏人家还当你是好朋友。”

“那你记得吗?”我反问她。

他侧着脑袋想了一下,忽然又问:“你说,那天老马抽的那个签,是不是真的很灵验呢?”

“什么签?”

“就是他在那个求签球里抽的签,你忘了,在爱玉的茶餐厅里,签上说他时运不好,让他呆着别动。”

我沉吟了一会,说:“所谓的签文,言辞只有尽可能含糊,不可能预言生死这样的大事。”

“可是,签上让他别动,他却偏要动,还跑到云南去了,所以才……”

“别说了,你这种假设根本没有经过理性思维。”

“你不信?”

“当然不信。”

“为什么?”

“因为,”我有些生气地站了起来:“死亡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在某种程度上,我宁愿相信偶然的事故,也不愿将老马的死归咎于这么荒诞的逻辑。”

高绚亮沉默了,过了一会,他小声地说:“那天,我去了老大家。”

“呃?”

“就是老大不见后,我去了他家,本来不想去,可不知怎的,那天心里非常想念他,非常想见他,于是就跟单位请假去了。”

他抬头看我,问:“你有类似的体验吗?突然很想一个人那种?”

我点头。

“那天,我象个乡下人一样傻楞楞地站在他客厅里,看见他的家,他老婆像未卜先知,见我来了,啥也没说,就给我看老大的照片。我就这么坐着,盯着他的照片,真奇怪,眉毛,眼睛都是他的,可看起来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一个漠不相关的陌生人。”

“后来呢?”

“没后来。”他摇摇头,耙了下头发,“感觉挺难受的。他家里好像到处堵塞着一种说不出的,好象固体一样的气味。我以后再也不去了。在那,好像多吸进去一口气,体内的血液就多凝固一分。继续呆下去,我非变成一堵水泥墙不可。”

“你怎么不去呢?”她问我。

我问他:“去了跟吴沉水说什么?节哀顺变还是看开点你还有大把新人生?别逗了。”

“也是。”

“其实,我还是怕,”我低声说:“我怕自己看到她一句话也说不出,然后反过来她要安慰我。”

高绚亮呵呵笑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嗯,这会喝起来,没有想像中那么难喝了。”

“本来嘛。”我也喝了一口自己的茶。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说。”高绚亮想了想,“不过告诉你也无所谓。要听吗?”

我作出一个随便你的手势。

他将头靠了沙发上,脸上绽开轻柔的微笑,说:“马奔鸣在临去云南之前,其实单独约了我见面。”

“为什么?”

“他喝多了,跟我唠叨了一晚上他的恋爱史。”

“哦?”

“他说他看上的女人其实是老大的老婆,”高绚亮有些困惑,“他说后面找的所有女人,其实都是由源头的那个女人延伸出来的无数光影。”

“他就是一傻逼。”我直截了当地说。

“嗳,你说,他这个事,老大知不知道?”高绚亮问我。

“不清楚,”我老实地回答,“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照老大的性格,也许知不知道都没多大区别。”

“就是他说的,他说,错过一个源头性的女人后,就再也不可能有坚决必须要跟谁在一起的欲望了。”高绚亮无限忧伤地说,“完了,我一定是被他诅咒了。”

“闭嘴吧你。”我不耐地骂,“滚出去,上夜店找个过得去的过一夜,你就彻底好了。”

“也是。”高绚亮笑嘻嘻地点头。

第8章 12宫第4画(执笔:伍夏秋)

十二宫·第四章

到香格里拉后,我和老大住进了那里最著名的驴友客栈,香格里拉那时还没有机场,能进城的只有车。进城的时候我有点失望,这不就是个尘土飞扬的小破城么,传说中的人间仙境就是这样吗?

所以最好的风景永远在路上。

城里虽然较好地保持了原来的风貌,但看得出,旅游业的火苗正在蠢蠢欲动,不少地方已经推倒等待重生。重生之后的香格里拉还会是香格里拉么?就像新鲜的鱼进了罐头,味道难免会变上一变。可对于从来没到过此地的旅客来说,任何景观都是新鲜的,即使是罐头,也是之前没有吃过的。在没吃过新鲜的鱼之前,你是不会知道它和罐头食品究竟有什么区别的。旅行往往只是几天、几周的一个梦而已,醒来之后回到现实继续上班生活。建设带来了便利带来了发展带来了经济,那些急速消失的东西谁又会在意?

客栈里有来自天南地北的人,进了门之后我几乎都有一种错觉是不是到了国外。因为里面金发碧眼的老外比咱自己人要多上好几倍。马可波罗爷爷的影响力不容小觑。要在如今,就是lonely planet主编级别,虽然他当年九成九,是在胡诌。

“我有点累了。”老大说,“先去睡一觉。你呢?”

我的好奇心和新鲜感没有被初印象的失望所浇灭,仍然在熊熊燃烧,全无倦意:“那我出去晃下,等我回来吃饭?”

“好。”

阳光照在狭窄的巷子里的土墙上,我在充满了藏族风情的老城里流连忘返,直到太阳西下。低头一看,表上的指针已经指向7点。回到客栈的时候,老大正坐在客栈的咖啡角里和一个中年大叔聊天。

“老马。”老大向我招招手,“和你商量个事,快来。”

我走到他俩跟前。

“你就是老马吧?”那个中年大叔笑着说,“你好,我姓伍,你就叫我老伍吧。你的朋友刚才问我香格里拉有什么好玩的呢。我就简单的和他说了一下。”

旅途中的友谊发展起来特别迅猛,可能在都市里,你都不会和一起住了十年的邻居一年说话超过十句。可是在旅途中,5分钟你就能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打得热火朝天称兄道弟。旅行中人的心境总是有点微妙的。

“老伍刚从梅里雪山回来,看到了那里的日照金顶。给我看了照片,实在太美了,”老大眼里充满了兴奋,“梅里的主峰,卡瓦格博是藏地八大神山之首。”

“所以你想去?”

“是啊。”

“可是我们什么都没有准备,没有厚衣服,事先也没有查过资料…总之什么都没有。怎么去那儿?”

“老伍说搭小巴走一段,然后还要骑马才能到雨崩,那是云南唯一没有通路的村…可能要费点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