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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写的从前(110)

作者: 顾安森 阅读记录

“公主方才那子若落于此处,情势便大不相同了。”

诧异之下我顺着那纤长白净的手望去,果然若是白子落在那大龙立活,也就不至于落得个穷途末路的下场,只是这般妙手岂是我能想得出来?此刻我才隐约知晓子熙的棋艺究竟高超到了何种境界。

我想同样不出十载,他定是世间遍寻无敌手,当世围棋第一人。只盼那时我能一见此盛景,纵依旧困于深闺,能自旁人口中听到句对他的仰慕之语已然足够。

这般想着我亦有了些叹息,倒也不似先前那般坐卧针毡了,“褚侍中好棋艺,临安自是无法企及。”

闻言他轻笑了笑,骤然如疾风而过吹落一树繁花,落于湖面扬起涟漪阵阵,“公主谬赞,现下臣将复盘此局,若公主有不懂之处可随时指出。”

我想我是喜爱这般宁静时光的,一室静谧唯能听闻子熙低柔嗓音,恍惚间我似饮下了埋于树下许久的陈年好酒,醉眼朦胧中历经了场迷离和暖的梦,又如夏夜虫鸣不息,苍穹暗哑下星海烂漫,我抬眼望去唯见高悬圆月,皎洁胜霜雪。

若往后日日都能如此便好了,这般想着我生出了些旖旎心思,又对日后憧憬起来。现在再看来到底是年少天真,满心满眼皆为一人,能搭上句话就足以欣喜一整日,想来我有多久不曾开怀畅笑过了,竟是连我自己也记不得了。

而后三载匆匆,我也日渐认识到了个与传闻截然不同的子熙,起初我也觉他君子如玉、毓秀灵均,待熟识了却发觉子熙之纯粹堪比稚童,不谙事故、一心为棋,他待人处事皆温和有礼,又不失赤子之心,或许也只有这般才能在棋艺上拥有如此高超的造诣。

之前我想与子熙朝夕相对,只因钦佩其风姿,等真的日日相见了,除却情愫愈深,又无奈发觉我们之间实在相离甚远,就好似隔了一整个沧海桑田之变,任我如何追赶都始终遥不可及。

若不曾相逢我尚且能克制,可我终究也只是这尘世里的芸芸众生,贪嗔痴恨由心而生,又怎甘心就此错过?虽知他心中只有棋,我却总有着一分希冀,唯望有朝一日能于他心中有下一席之地,哪怕终不及黑白相弈,纵使念及我不过零星片刻。

只是我心中总有隐虑,水至清则无鱼,谁又能身处这浊世不染半分尘埃?他似为棋而生,我却怕他终有一日会因棋而亡。古来多有悲闻,心思纯然者大都无甚好下场,或以身殉道,或以身殉国,我只怕有一日子熙也会落得个这般凄凉结局。

伴君本就多有诡谲,圣心难测我阿父又素来是个爱猜忌之人,只恐子熙也会应了那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又或许不必往此悲凉境地想,我在宫中一日便会想方设法护他片刻无虞,子熙只要一心循着他的围棋大道走下去便可。

那时我还不曾想到所担忧之事会如此快发生。

普通三年的某个寻常春日里,建康城中却出了件大事,连着我这位久居深宫的公主有有所耳闻,说起此事就不得不提我那位乖张恣意的阿兄,虽为阿父次子,所得宠爱却远胜其余兄弟,自是无出其右。

而阿父的格外器重便使得我这位阿兄与其他兄弟们多有龃龉,七符尚幼不曾掺和进这些事里,可兄长们的明争暗斗却是愈演愈烈了,虽知要避讳着阿父,可私底下幕僚们早已争斗不休。说来阿父向来不喜结党营私,尤其是皇子间的戕伐摆到明面之上,既令王室脸面无光,也令他心寒不已。

我倒不是刻意留心,只是自褚公致仕后褚氏一族的大权旁落至了二房,子熙嗜棋如命自是不顾这些俗事,我却难免为其忧心了些。

先前褚公坐镇大房自是万无一失,自二房得势后竟将自家女郎送入了晋安王府,听闻这位女郎貌美姝丽,且才情甚佳,颇得我阿兄喜爱,只是这番投诚过于冒进了些。褚公一向不涉及朝堂倾轧,换作二房掌权却心思这般活络,况且我听闻二房与长房间久有嫌隙,只怕子熙会受其牵累。

于是我便只得留心起了宫外的动静,若真有不妥之处我虽在深宫却也能在阿父面前说上几句。不曾想果真被我料中,褚氏的归附仍是招来了祸患。

那是春日最泛泛不过的午后,宫外却不那么太平,酒肆中一拨人因口角后至大打出手,一时伤亡甚重。而我听清全貌已是几日后的事了,彼时愈演愈烈成了太子与豫章王间的较量,似是伤人者为豫章王妃之胞弟,而受伤者则是褚氏子弟,又因此人为晋安王幕僚,两派间少不了以此作文章。

尤其舆情皆对太子一派颇为有利,那位褚氏儿郎终是病重不治,以此作签子就容易多了。谁曾想天时地利独独缺了那人和,阿父依旧偏向豫章王轻拿轻放了此事,倒使得晋安王颇为不忿,也令阿父不胜其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