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风骨[民国](92)

作者: 一只小火腿 阅读记录

姜素莹吃了一小会,无意间一抬头,发现廖海平一口没动。香喷喷的肉就摊在他面前的盘子里,他却单是望着,连个角都没有切下来。

姜素莹不禁一愣,细一寻思,突然明白了。

刀叉需要两只手配合,而廖海平伤了右手,想吃也吃不成。尽管如此,他眼神依旧平和,没有打扰姜素莹进餐、向她求助的意思,只是安静的坐着。

姜素莹看在了眼里,犹豫起来。

一秒,两秒,三秒。

最终她欠起身,把盘子从廖海平的面前轻轻移动,拉到自己这边。刀子快速切过牛肉,划成细细的一条条,刚好是入口的尺寸。如此廖海平只要左手握着叉子,便也能吃了。

“要是还觉得块大,就告诉我。”姜素莹把盘子推了回去。

廖海平似乎被这举动怔住,片刻后温声回道:“多谢。”

接着拿起了叉子,一口一口往嘴里送。

他眼睛垂着,原本颜色黑极了,压根透不进光。但眼下太阳升的很高,角度刁钻的照过来,给黑里带出了一抹亮棕色。

像猫眼,像琥珀,像琉璃。像一切闪亮而流光溢彩的东西,让寒冷有了温度,叫人心念一动。

姜素莹突然有些不大自在,连忙跟着把目光垂下,不再看他,而是专注在自己的餐盘上。

对方察觉出她的局促,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和谐的气氛一直维持到了饭后。

如此豪华的一餐,价格自然也不菲。及到结账时,姜素莹瞥见金额,开口说:“这也太贵了,使不得,我付一半吧。”

廖海平拦住她:“不用。”

“那怎么成——”

“今天是我的生日。”

姜素莹伸出的手顿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是诧异廖海平如此钢筋铁骨的一个人,竟然也是有生日的。转念一想,这念头属实荒谬:廖海平也是爹生娘养的,和她有什么不同,凭什么不能过生日呢?

停顿了些时候,姜素莹开口:“你不早说,方才应该点碗面条的。”

廖海平温声道:“没关系,我很久以前就不吃长寿面了。”

有多久呢?

大概是他母亲死后。

“那时候我娘得了痨病,有人说她活不久,我不信。正赶上她过生日,我听人说吃了长寿面就会健康,于是喊厨房去做。”

小小的廖海平抱着大大的一海碗面条,跌跌撞撞跑到母亲住的院子门口。仆人要帮忙,他却不肯,只管亲手端着。

碗边滚烫,直冒热气,熏得他手一圈红。疼极了,烫到皮肉里,但得坚持,一滴汤也不能洒出来,因为这是能救母亲命的。

“当时也就是三四岁吧,懂得不多,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廖海平回忆起这一段时,面色平静极了,像是在说旁人的故事。

“娘见到我很高兴。她已经吃不下面条,就光喝了几口汤,告诉我这样就足够了。她让我好好读书,别再上这间院子里来,小心被她传上。”

廖海平那时不懂——娘喝了面汤,明天就会好起来,又怎么会传染他呢?

但隔了不过两三个月,吃过长寿面的母亲却还是死了。

临终前她老是发热,浑身烫得很。旁人有一搭没一搭的照顾她,谈不上多上心。痨病治不了,早晚是个死,耗到虚空,人也就没了。

只有廖海平一个人着急。

他年纪太小,根本没有治病的逻辑。只知道自己有个宝贝玻璃珠,就想找出来塞进母亲手里,让她握着。玻璃凉津津,握上肯定就不会再发热了。

只是这回还没跑进院子,就被仆人拦住了:“二少爷,千万别进去了,太太已经没了!”

廖海平不信,又哭又闹,被老孙一把抱了起来。

隔着重重人影,他看见裹着白布单子的母亲被抬了出来。单子盖得不够密实,打底下露出一截瘦骨嶙峋的腕子。

传家的金凤镯子挂不住,顺着母亲的手滑了下来。廖海平哭的太狠,手一松,紧握的玻璃珠也坠地。和金镯子叮铃铃落在一处,溅起一串尘土,摔成七八瓣。

“其实过了这么久,娘长得什么模样,我都记不得了。有些事越是想记住,就越是记不住,真是奇怪。”

唯独有一件记得请——长寿面吃了也活不长久,于是他便再不吃了。

廖海平说到这里,喝了一口水,停了下来。

认识他这么久,姜素莹从来没见过廖海平讲这么多话。他一向是话少的,之前的每次都是她在演讲,他只是听着。

而这场生日宴似乎成了出口,让压抑已久的情绪涌出来。又或许是他们已经足够熟悉了,到了可以交心的程度。

姜素莹觉得自己有义务安慰廖海平,但眼前的男人似乎并不需要安慰。在漫长而孤独的时间里,他已经独自消化掉了情绪,有的只是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