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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然记(55)+番外

微妙的安静里,是莫名的压迫感。

不知为何,春谨然到了戏文中的三堂会审。浓妆淡抹的角儿们这时候往往要喊上两句什么来着?哦对……

“我冤枉啊——”

春谨然的声音不大,却瞬间让正厅从安静变成了死静,连众人的呼吸声,窗外的鸟鸣声,都仿佛一并消失了,只剩下他的尾音,绕在房梁,绵绵不绝。

夏侯正南饶有兴味地挑眉:“还没问你就喊冤,岂不是不打自招?”

明明戏谑大过愠怒,可夏侯正南的声音就是给人一种无法喘息的压力,如果不看,光听,你会以为这是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极具威严,而非老者。

春谨然暗自调整呼吸,片刻后,才对上夏侯正南的眼睛,无害微笑:“不管庄主问我什么话,我都冤,所以先喊了。”

夏侯正南:“你倒是一点不害怕。”

春谨然:“心怀坦荡天地宽。”

夏侯正南眯起眼睛,久久不语,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知道他的目光一瞬都没有离开过春谨然。

可身处其中的人就没那么好受了。夏侯正南的目光就像一条蛇,让春谨然有一种被从头缠到脚的感觉,粘腻的,不寒而栗。

“夏侯庄主,”苦一师太缓缓开口,一直没有做声的她此刻虽神情平和,但紧皱的眉头表明她已无耐心,“是否可以开始问话了?”

夏侯正南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收回目光,低声吩咐身边的下人。

下人很快得令,快步跑下来将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看热闹的熙攘人群,也让厅内的压抑感陡然上升。

“郭少侠,”夏侯正南总算看向已在堂中站立多时的郭判,“你说昨夜曾见春少侠鬼祟外出,具体是什么时辰?”

郭判毫不迟疑:“子时过半。”

夏侯正南点点头,重新看向春谨然:“该你了,春少侠,午夜外出,所为何事?”

春谨然恨恨地盯着郭判的后脑勺,已畅想了十余种暴力拆开这玩意儿的方法,拆完了还不行,还得把那里面的木疙瘩铁疙瘩统统挖出来砸回他脸上!

脑花四溅的幻想画面让春少侠胸口的闷气顺了一些,这才可怜巴巴地望向夏侯正南,真诚恳求:“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能先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不要再装模作样!”苦一师太没办法冲老不正经的夏侯正南发火,只好将丧徒之痛发泄在“疑凶”身上,“我徒惨死,你却偏在那时鬼祟外出,这未免也太巧了!”

“真的就是巧啊,无巧不成书啊,缘分啊!”要不是怕不好看,春谨然都有心捶地表清白,“我和另徒无冤无仇,不,我们根本都不认识,我为何杀她?”

“是啊,师太,”裘天海其实不想插嘴,但人是自己带来的,真证据确凿签字画押,他也脱不了干系,“杀人总要有动机。”

苦一师太哑然,对面的靳夫人却清浅微笑,声音温柔婉转:“想要动机,动刑便是了。”

春谨然瞪大眼睛,忽然觉得喜男风真是自己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选择!

夏侯正南对此提议却不急言语,只看戏一般,态度微妙而暧昧。

站在靳夫人身后的裴宵衣不自觉皱眉,既担心春谨然供出自己,又担心他不招,真的受刑。可前种担心正常,后种担心却说不通。昨夜邀约的不是他,今日揭发的也不是他,从哪方面讲他都不需要有罪恶感,但该死的,他就是有了。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夏侯正南又不置一词的时候,裴宵衣身旁的靳梨云却忽然开口:“夏侯伯伯,云儿能说两句吗?”

“当然。”夏侯正南对这位晚辈倒是一脸慈爱,给足面子。

靳梨云微微施礼,然后道:“云儿虽为女子,却也读过四书五经。孟子云,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方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若是用刑,即便春少侠招了,他心底仍不服,江湖人亦不服,到时都说您屈打成招,岂不有损夏侯山庄的威望。”

夏侯正南原本只是姑且听之,听到后面却来了兴致:“那你倒是讲讲,眼下这个情况,老夫如何才能以德服人?”

靳梨云道:“用证据说话。从出事到现在,我们只判断出聂双姑娘是被人杀害后又伪装成了自杀,然后郭大侠说他看见了春少侠夜半外出,之后我们便认定春少侠嫌疑最大,齐聚到了正堂。但云儿想,若是再细细查看聂双姑娘的尸身还有房间,或许还会有更多的线索出现,待到铁证如山,即便不用大刑,疑凶也无可抵赖。”

一番话不疾不徐,却入情入理,这时若再坚持用刑,倒显得名不正言不顺了。况且这事本就只牵扯到玄妙派和夏侯山庄,其他各派乐得作壁上观,更没人会在此时冒头。

春谨然讶异于靳梨云的帮腔,一时分不清她是单纯看不过去出手相助,还是别有居心。

倒是靳夫人,不着痕迹地瞟了女儿一眼,显然不大高兴,但也没有特别的情绪波动,似乎她只是不满被唱了反调,对于究竟是动刑还是勘察并不在意,仿佛那只是随口一提的建议,驳就驳了。

春谨然一时搞不太清,好吧,他向来也不擅长搞清女人的心思。

“云儿说得在理,”夏侯正南终于发了话,“还望苦一师太不要介意,为了找到凶手,怕是还要再细细勘察。”

话是说得有礼,可夏侯正南那淡淡的眼神里却看不出任何歉意。

“好,”苦一师太也是果断之人,不卑不亢回道,“我徒死在夏侯山庄,我相信庄主会给玄妙派一个交代。”

“那是自然。”夏侯正南微笑,然后对着下面众门派道,“聂双姑娘死在夏侯山庄,捉拿凶手我夏侯山庄责无旁贷,但现在真凶尚不明朗,毕竟瓜田李下,所以我建议大家推举出一位公正之人进行此次勘察。这样一来,既可以让苦一师太放心 ,也可以避免人多脚杂,破坏了线索。众掌门以为如何?”

被点名的众掌门们面面相觑,心照不宣——这是找公正之人?呸,这是找垫背侠呢!

“说到公正,非圆真大师莫属啊!”

“是啊。”

“对。”

“嗯嗯。”

武林总是会在这样的时候显出空前的团结。

“阿弥陀佛。承蒙诸位帮主信得过,老衲自不会推脱。”圆真大师缓缓开口,气息沉稳,声音定然,仿佛俗世间的万物都无法扰乱他的心神。

春谨然不由得心生敬重,这才是得道高僧……

“只可惜老衲年迈衰弱,眼花耳聋,有心帮忙,力却不足,但若诸位信得过寒山派,老衲可遣最得力的弟子定尘前往勘察……”

这个精明的老秃驴!

众人也恍然大悟,难怪答应那么爽快,自己不用担责光让徒弟背锅就行了,高啊。

夏侯正南:“我们既信得过大师,当然也信得过您的弟子。”

这话在春谨然听来,就是“谁垫背都一样,我摔不疼便好。”

正鄙视于这些人道貌岸然的无耻,一直站在圆真大师身后的三个年轻和尚中,个头最矮的那个走了出来,对着夏侯正南微微点头,平和的声音清澈干净,像山间的清泉:“小僧定尘,夏侯庄主请差人带路。”

在场众人本以为还得打几回合太极拳,或虚情恭维,或假意客气,抑或其他不痛不痒却可消磨时光的对话,反正除了苦一师太,也没多少人着急。可眼前的年轻僧人就这样毫无预警地出现了,不扭捏作态,也无拖泥带水,简单直接得像一把刀,锋利地划破满室虚与委蛇,让一切重归清明。

可他又并不是刀,即便此时,站在正中,仍平和自若,安定从容,就像一盏茶,袅袅茶香沁得你烦躁尽散,重归宁静。

“不用差人,我亲自带小师父去。”夏侯正南说着,竟真的从座位上起身。

又是那种眼神。

只不过这次没放在自己身上,而是放在了定尘身上。

春谨然再没办法解释成错觉了,他能用自己的轻功发誓,这位庄主根本就是同道中人!

难怪八十岁才有儿子,不是要不到,是前半辈子根本没想要吧,玩到老了才发现后继无人,赶紧找补。可即便如此,也没有给孩子的娘一个名分。江湖上没人知道夏侯赋的亲娘是谁,只知道夏侯正南一生未娶,老了老了,倒凭空蹦出了个儿子。但夏侯正南对此子极为宠爱,甚至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故尽管夏侯赋来路不明,还一身大少爷毛病,也无人敢嚼舌头。

不过一个一百多岁老头子,别说喜欢男的,就是喜欢猪马牛羊也随他去吧,还能有几年活头?所以尽管不太舒服,但春谨然还是很快甩掉这种感觉,办正事:“夏侯庄主!”

夏侯正南本已带着定尘往里屋走,闻言停步,回头:“春少侠有事?”

春谨然深吸口气,又慢慢呼出,定声道:“能带我一同去吗?”

夏侯正南愣了下,随即大笑出声,像是听了什么乐不得的事情。

苦一师太可没庄主的好心情,拍案而起:“不可!”

裘天海也出声阻拦,但相比师太的激动,裘帮主可谓苦口婆心:“春少侠,你现在还没有洗清嫌疑,再往那边凑,岂不是更惹人怀疑。”

春谨然很想领对方的情,但真的不行:“就是因为我现在被怀疑,才更迫切地想要找线索。我说句不中听的,这一屋子的人,可能就我和苦一师太最想找到真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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