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不羁——你说他是希望“被喜欢”还是不希望?
谭云山——我觉得作为一个神仙,被一个狼妖这样“评估”,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心情复杂。
冯不羁——那换个问题,你觉得南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围观的?
谭云山:“……”
“流双,”谭云山忐忑出声,“你什么时候知道南钰在上面看着的?”
迟迟没等来天上的回应让小白狼闷闷不乐,但谭云山刚说过也喜欢她和冯不羁,她总要释放点善意:“就昨天晚上呀,你和姐姐说话的时候。”
谭云山:“……”
这世上还能不能有点秘密了!!!
既灵带着马车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树下神态各异的三人,一个悲伤远眺,一个艾叶擦剑,一个怒视苍天。
问缘由,两个说没事,一个气鼓鼓的不答话。既灵莞尔,料想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没再问。招呼大家上了马车,她将尘水仙缘图摊开,开始说正事:“从怡州到瀛洲,先走旱路,再走水路,平顺的话,三个月。”
“好慢,”白流双靠在既灵身上,噘着嘴道:“要不我先飞过去探探路?”
既灵乐:“路就在这里清楚摆着呢,探完还是这样,我们也不能跟你一起飞过去。”
白流双道:“那我探瀛天!”
既灵捏她脸:“瀛天在东海里,你怎么探?变成鱼?”
“等一下,”冯不羁终于觉出哪里不对,俯身贴近仙缘图使劲看,“瀛洲不是九天五仙岛之一吗?难不成我们要去九天仙界捉这第五只妖?”
“不是,你仔细看,”既灵点了一下仙缘图上的瀛洲仙岛,整个仙缘图上的地方都是凡间山川河流城镇,只有这一座仙岛,立在东海尽头,几乎是仙缘图的最东边缘了,“瀛洲是漂在东海尽头的仙山,而瀛天的标记在仙岛之下。”
冯不羁又仔细看了看仙缘图,终于明白过来。瀛洲是距离九天宝殿最远,而距离人间最近的仙山,妖兽自然不可能躲进九天仙界,便干脆挑了瀛洲仙山下面的东海,东海依然属凡间,既不会被世间修行者打扰,水中亦有活物精气可觅,蛰伏的极佳之地。
“挺会藏啊,”他直起腰,感慨,“躲九天仙界眼皮子底下去了。”
既灵刚想附和,余光却瞥到了谭云山。自马车启程,这人便一路安静,眼下更是打起了哈欠,颇有点要会周公的架势。
“这位公子,你马上就要圆满升仙了,能不能拿出点精气神。”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冯不羁要成仙呢。
谭云山叹口气:“这妖在东海里,像你说的,我们又变不成鱼,如何捉得?”
既灵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
谭云山不置可否。
既灵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你是不是不想成仙了?”
谭云山惊讶于她的敏锐,迟疑片刻,收敛慵懒,微微坐直,轻声道:“如果我说是呢。”
既灵没答他,而是取下净妖铃递给冯不羁,后者非常娴熟地接过来照着他脑袋就是一下。
冯不羁再收力道,可也比既灵猛多了,谭云山是真疼,但又想笑,说不上原因,现在是看着这些伙伴就高兴:“你俩什么时候这么默契了。”
“少打岔,”冯不羁没好气道,“九十九拜都拜了,就差这最后一下,你和我说不来了!”
谭云山:“你不是也不想成仙吗。”
冯不羁:“对啊,但我从一而终,没有半途变卦。”
沉默半晌,看着等他给个说法的伙伴,谭云山终于开口:“总觉得有很多力量在推着我成仙,越是推,我越不想让他们如愿。”
冯不羁皱眉,这算什么,小孩子脾气?这话要换白流双来说反倒合适些:“谭二,我发现你自从确定没有心之后,反而心事变重了,你要不要挖开看看到底有没有心?是不是那些神仙骗你呢?”
“……”他这交的都是什么朋友!
手里忽然被塞进来一个橘子,带着淡淡果香,谭云山抬头,对上既灵的眼睛。
她半调侃半认真道:“你怕什么呢?不会真担心在九天仙界里有人情债和血海仇吧?”
谭云山不语。
是,却也不全是。
他还担心失去他们,失去这样嬉笑打闹的日子。他这一世二十年,最快乐的时光就是这段尘水路,他不希望结束。
冯不羁说得对,知道没心了,反而心事多了,稀奇。
没等来回答,既灵就自问自答:“如果我是你,我会快快捉妖,速速成仙,倒要弄清楚背后都藏着什么前尘往事。”
谭云山:“未必是开心的。”
既灵:“但它不会因为你的逃避而消失,你成不成仙,它都在那里,你这一世想不起,还有下一世,你躲,它就永远跟着你,你撞上去,也就破开了。”
谭云山笑,很浅,心里却渐渐开阔起来:“万一撞得狼狈不堪呢。”
“你本来也没多风流倜傥好吗,”既灵没好气瞟他一眼,而后话锋一转,“不过我认识的谭云山,狡猾奸诈,诡计多端,从来都是让别人倒霉,才不会让自己遭难。”
谭云山笑得灿烂,却不再言语,只弯着眉眼看她——狡猾奸诈,诡计多端,嗯,那你这算眼光好还是眼光差?
既灵歪头想了想,冲着他无声叹息——我瞎。
第49章
南钰这段时间被死死困在了思凡桥,简直要疯。
原本他计划得很好,想着再劳烦褚枝鸣三个月,自己则去寻一寻能长时间在水中闭气的法子。反正对于神仙来说,三个月不过是白驹过隙的一瞬,等到那些家伙捉完最后一只妖兽,仙的仙,散的散,他这个尘华上仙也能彻底安稳,到时候回归正职,漫漫九天岁月里不愁没有报答友人的机会。
结果法子还没寻到,褚枝鸣那边先出事了。
这事说起来也是滑稽到令九天仙界瞠目结舌。
两位素有积怨的上仙,持之以恒地斗了几百年,终于在最近一次,其中一位上仙掌握了另外一位上仙为非作歹的证据,且是强有力到无可辩驳的铁证,一状告到天帝那里。天帝原不愿意掺和下面的私人恩怨,但对着真凭实据,又另当别论,当下依照九天律法,赐忘渊之刑。
入忘渊者,管你人、妖、仙、物,有去无回,意味着永不超生啊。被状告的上仙自然垂死挣扎。自己的罪是洗脱不干净了,索性也不洗了,而是将这几百年搜集的那位上仙的犯错证据一并递上。
敢情两位仙友都不干净。
天帝大怒,恨不能把那位也投入忘渊,奈何罪有轻重,被反咬一口的那位罪不至忘渊,故而天帝依律,赐冰笼贬谪之刑。冰笼和贬谪是两种刑罚,即先入冰笼受百年极寒之苦,洗清罪孽,再投胎转世,至于转世后是富贵是穷苦,是平顺是坎坷,是还有机缘成仙亦或世世轮回,皆看造化。
狗咬狗,一嘴毛。
南钰原不想如此粗俗地形容“前仙友们”,奈何那二位干的事真是……
忘渊之刑先起,冰笼之刑随后,故而被反咬那口的上仙还有机会送一送这位故人。他也向天帝求来了这次“送故人”的机会,据说求的时候涕泪横流,仿佛一夕之间,就和那位死敌恩怨尽消,只剩惺惺相惜。
天帝仁慈,允他送行。
到了入忘渊之日,二人皆被押至忘渊之畔,由褚枝鸣监刑。彼时南钰端坐于思凡桥,一抬眼便可看见忘渊。
入忘渊乃九天最重之刑,受此刑者多半为世间罪孽极重的妖或者人,然围剿大战之后,世间安稳,很偶尔才会冒出个大凶大恶之徒,这也是褚枝鸣那位渊华上仙常年闲适的原因。
恶人、恶妖尚且不再,遑论恶仙了,就算在围剿大战之前,罪至忘渊的仙人也非常罕见,正因如此,此番行刑引来了众仙友围观。感慨有之,唏嘘有之,心悸有之,看热闹有之。
临刑之际,尘水畔人头攒动,却鸦雀无声。
被特准送行的那位上仙于“故人”耳边说了两句“送别词”,说的是什么,只有他和对方知道。但被送别的那位自然不领情。
自己永不超生,对方却只是冰笼贬谪,谁赢谁输,一目了然。
而且南钰觉得,那位声泪俱下求来这次送行机会的仙友,也未必真的想送故人,你怎知他的耳语就一定是不舍?说不定是胜利者的嘲弄,字字诛心。
意外就是在此刻发生的。
听完耳语后,那位上仙没让“冤家”撤开好整以暇地观赏自己入刑,而是一把将对方紧紧抱住,而后于众仙友惊愕的目光中,带着对方一同跌入忘渊。
一抱,一跌,速度之快都不够眨下眼睛。等褚枝鸣反应过来想阻止,连溅起的水花都没了踪影。
死一般的寂静。
无论是尘水河面,还是尘水之畔。
入了忘渊的,谁也救不了,天帝亦然。最终,褚枝鸣因监刑不力,被罚禁足反省一百天。
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南钰悬了好久的心终于放下。
当日围观仙友私下议论,都觉得这处罚过轻——仙友残杀,共入忘渊。九天仙界一百年也未必能出一件这样的丑事。论罚,褚枝鸣首当其冲。
但南钰似乎能懂天帝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