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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灵(103)+番外

未及深想,她只觉得有水般清凉自衣侧滑过,再抬头,已是清明之天——瀛天竟冲出白泉,带他们回了真正的九天仙界!

“大胆妖孽,还不速速伏诛——”

一道厉喝惊醒既灵,她下意识低头去望,这才发现底下白泉四周已围了众多神仙,其中一个壮汉模样的,手持一把鎏金锤,正是出声之人。

这是最糟的场面。

可当它真正发生,反而踏实了。

既灵停下净妖咒,尝试重新呼唤随瀛天一同冲出白泉,此刻正悬在他们上方的六尘金笼。

那自由战斗了许久的法器,竟给了她回应!

既灵不再犹豫,将自己的法力全部倾注到六尘金笼之上——不是同背后之人争夺六尘金笼,而是给这法器再增加一份力量。

霎时,六尘金笼光芒万丈!

瀛天发出了迄今为止最惨烈的一声吼,而后骤然缩小,再缩小,最终化为一团紫光。

持金锤的仙人刚飞到半空,就见妖兽化为紫光,而后紫光入法器,原本妖兽身上的四个尚不清楚什么身份的家伙纷纷坠落。

妖兽飞得太高,这四个可疑者且得落一会儿呢。

金锤仙人没半点搭救的意思,浮于半空,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往下摔。

忽地,一道极细金光自那金笼模样的法器中蹿出,有生命似的拐着弯寻到四人中的一个,没入他的胸口,而后金笼模样的法器亮起一个原本暗着的孔。

金锤仙人不解其意,看得茫然。

下坠中的既灵却懂。虽然她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其实不用看,光想便知道,六尘金笼该亮第五孔了,谭云山的最后一颗仙痣,该消失了。

成仙了吗?应该没有,不是说还要历劫吗。

但至少该想起前尘往事了吧。

那就够了。

她不好奇那些与她没丝毫关系的属于长乐仙人的前尘往事,她遇见的是这一世的谭云山,她能做的只是陪他走一段修仙路,如今路到尽头,圆满。

谭云山茫然望着天。

他的身体在极速下坠,思绪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清明。

那道金光入体的一瞬间,他的记忆就回来了,无数过往一齐在他脑中炸开,交错着,混乱着,喧嚣至极。可他耳边能真切听见的,却只有——

怦怦。

怦怦。

心,好像也回来了。

第58章

蓬莱西北一隅,某棵不知名的仙树,一袭锦绣华服的长乐仙人栖在茂密枝叶里,偷得半日清闲。

按理说散仙该是终日逍遥的,何须“偷闲”?

对此,长乐仙人简直有一肚子苦水要倒。可他生性不喜与人来往过近,于是认识的仙友们皆是点头之交,若他突然掏了心窝,倒要让对方不知所措了,故而偶有烦闷,自行纾解也就过去了。

但近来这桩烦心事,却非他一人之力可解……

“长乐仙人——”耳畔传来仙婢惊喜之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现了什么宝贝。

长乐默默叹口气,自树上跳下,对着仙婢微笑颔首。

仙婢与他也算老相识,言语间少了几分恭敬,多了几分熟稔:“怕是蓬莱所有偏僻角落都让您长乐仙人走遍了。”

长乐认命似的笑笑:“不还是让你找到了。”

仙婢苦笑:“既知迟早会被寻到,何必次次闪躲呢。”

长乐顽皮地挑了下眉:“躲过一回是一回。”

“这次您说什么都要随我去一趟了,”仙婢也不愿意做这强人所难之事,可奉命而来,若遂了长乐的愿,那遭殃的就是自己了,“羽瑶上仙已经开始砸东西了,说要再请不来您,她就把整个羽瑶宫砸了。”

长乐扶额,觉得头痛。砸自己的宫殿威胁别人,也只有珞宓能做出这样骄横的事。当真以为他怕她砸吗,那羽瑶宫又不是他长乐住,碎成一地又怎样。

几次三番迁就,不过是看她一个姑娘,怕话挑明太伤人。可他自认已将婉拒姿态表达得非常明显了,连贴身仙婢都看出了他满蓬莱地躲,还要如何?

“长乐仙人别怪我多嘴,”仙婢见他满面愁绪,酝酿多时的话终于有机会自然出口,“您既然无意,何不同羽瑶上仙说清楚,讲明白,落得个一劳永逸的清静。”

他笑了,目光仿佛能看穿一切,声音很轻:“是我一劳永逸,还是你们一劳永逸。”

仙婢怔住,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眼神狼狈。

“我随你去。”长乐淡淡吐出四个字。

仙婢讶异,不明白为何忽然就应允了,但脚下没半刻拖延,立即往羽瑶宫领路,生怕走得慢了,身后之人反悔。

长乐随仙子前行,望着对方柔弱背影,有些后悔自己的刻薄。

她们不愿再日日对着珞宓怒火,盼他快刀斩乱麻;他不愿承担恼天帝之女的后果,盼着她知难而退。谁都揣着算盘,谁也没资格说谁。

羽瑶宫映入眼帘,长乐仙人的脚步愈发沉重。

成仙百年,前九十年的逍遥都抵不过近十年的烦恼,再这样下去,他宁可投胎转世,不做这破神仙了。

刚踏入宫门,便听见东西摔碎在地的声音,不知是摆件还是杯盘,听得长乐一阵可惜。

仙婢明显不大敢靠近,从宫门到羽瑶所在的书房,不长的路,让她走得一步三回头。

长乐看不下去,淡淡往旁边瞥一眼。

仙婢如获大赦,立即退至一旁。

长乐看着前方书房半开的门板,酝酿片刻,舒出一口气,下了决心似的大踏步而入。

“谁让你进来的——”

随着呵斥,凌空飞来一样物件,夹着疾风直冲长乐仙人面门!

他没躲,而是抬手挡于脸前,稳稳接住了“飞来横物”。

一个玉雕的白鹭镇纸,玉质温润通透,白鹭栩栩如生。

“难得的好物件,碎了多可惜。”他带着笑,翩然而入,径自走到桌案之前,将镇纸放回,自然得仿佛这里不是羽瑶宫,而是他的书房。

也不怪他这样,实在是被邀来此“琴棋书画”的次数太多,不想熟也熟了。

珞宓没想到来的是他,惊喜之余,又被他的“从容”所恼。

她动心时,便是喜欢他的淡然风雅,眼中盈笑。

可现在她恨的也是这个。

他仿佛没有怒哀乐,无论对着谁,皆眉眼带笑,无论遇上什么事,皆淡定如常。她有时候会觉得,他连喜都没有,那笑不过是习惯所致,因为笑了便可省去许多麻烦,而淡漠和疏离,才是藏在那盈盈微笑下,真正的东西。

长乐,长乐。

她却想看他落泪。只为她一人落泪。

“我还以为真的要把羽瑶宫砸了,你才会来。”明明想训斥,想态度再硬些,可对着这人,还是一张口就先输了气势。

长乐看着她眼中的哀怨和懊恼,笑意渐淡,难得声音里带上些诚恳:“我不过一个散仙,你这是何苦。”

珞宓定定看他,字字坚定:“我就喜欢你这个散仙。”

长乐犹记得她第一次说“喜欢”时,垂着眼眸,含羞带怯,而他则错愕茫然,一时失语。

如今十年过去。她羞涩尽退,只剩执拗,他听惯见惯,心内再无波澜。

日久生情是件很美的事。

但更多的时候,日久成疾。

“我没办法喜欢你。”早该这样清清楚楚给个回应的。明知暗示不会让对方死心,仍得过且过敷衍着,是他的错。

珞宓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她追着他跑了十年,她以为他的无奈总有一天会变成感动,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她都可以等,怎么会好端端惹来这样一句……

“我不是故意摔东西的,谁让你总躲着我……”她知道了,一定是自己惹他生气了。

这样想着的珞宓甚至在惶恐里生出一丝“他终于为我动怒了”的开心。

长乐有一瞬的犹豫,但很快又回归定然。开弓没有回头箭,得过且过的时候,十年如一刹,打定主意之后,拖一日都嫌多。说到底,他就是个不愿委屈自己的凉薄之人,也不知珞宓看上他什么了。

“我没生气,”他听见自己温和地说,“我是真的没办法喜欢你,或者这样说,我没办法喜欢上任何人。”

“就因为你无心?”珞宓的声音已轻轻发颤。

长乐被她的问题逗得轻轻笑了下:“这还不够吗。”

珞宓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当然不够!身体发肤也好,五脏六腑也好,不过一具驱壳,精魄才是真正的你,难道你的精魄也没有心了吗!”

他歪头想了想,一本正经道:“说不定就是这样。”

珞宓再压不住火,伤心和恼怒交织在一起,让她声音骤然提高:“精魄由精气结成,何来心肺!”

长乐敛下眸子,沉默半晌,再抬眼时,一切虚假的客气、温柔都没了,但也没有冷若冰霜,就是平静。无悲无喜,无爱无怒,仿佛他看着的不是苦恋自己十年的姑娘,而是一片虚无。

“成仙时,我求天帝让我留魄而去心,因世间太多疾苦,非一人之力所能解,徒增煎熬,不如无心。天帝并未一口答应,他说虽有苦,亦有爱,虽有悲,亦有喜,弃便要尽弃,问我可舍得?我说舍得,他才许。”

一口气说完,他顿了顿,才缓声继续道:“我不知七情六欲是藏在心里,还是藏在精魄里,我只知自那以后,我便彻底解脱,再没有什么能让我心生波澜,这神仙做得真可谓惬意逍遥。你喜欢我十年,我知就算不动心,也该有动容,但是没有。今日说这样无情的话,我知该有歉意,但是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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