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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探幽录(92)

身后一酒馆的人呆若木鸡。

陈三娘子到底八面玲珑,最快反应过来,因笑道:“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多吃了几杯酒,就都说起梦话醉话来了,胡闹一场,让大家伙儿受惊了。”

当下让伙计再上一轮酒,由她做东,又免了那被打之人一桌子的酒菜钱,复安抚了几句。

那桌人也看见了袁恕己,知道阿弦是同他一块儿来的,正自心虚畏惧,见三娘子如此知情识趣,反而欢喜无限,扶着那人急急去了。

陈娘子快刀斩乱麻将场面镇住,回头看袁恕己站在雅间廊下,陈娘子靠前,陪笑悄悄地说道:“不知大人还有没有兴致吃酒饭?”

袁恕己打量这妇人:“那是当然,不知可有什么好酒?”

陈娘子笑道:“有的是金波玉液,只怕大人不来喝。”便仍让着袁恕己回到先前的那间房中,各自落座。

不提袁恕己留在吉安酒馆,只说阿弦拉着英俊离开酒馆,沿路往回。

她因方才之气,只垂头前行,竟不曾理会身后的英俊。

正自置气,忽地听英俊说道:“阿弦,我看不见,你可否慢些。”他的声音温和,依稀带些请求之意。

阿弦心头一震,忙放慢了脚步。

这会儿他们已经远远离开了酒馆,那些喧哗笑语也都抛在身后。

夜风徐徐,有些沁凉,抬头见漫天星斗,闪闪烁烁。

阿弦因惯能见到那些东西,每当夜晚出行,都要格外谨慎留心,等闲不敢抬头四顾,但是今夜却大不相同。

她原本是因拉着英俊出外,才无意中握着他的手,如今反应过来,却也不舍得放开了。

她上看下看,左顾右盼瞧了许久,目之所及,却是极为幽静清澈的夜色,阿弦的心火也极快散了,不由叹道:“真好看。”

英俊问道:“什么好看?”

阿弦看看他淡然若水的眉眼,一瞬哑然。

又走片刻,阿弦缓缓止步:“阿叔又去找三娘子做什么?”

英俊道:“我……”

阿弦不等他说完,便问道:“你是又要离开吗?”

英俊眉睫一动,感觉握在自己腕上的小手松了松,正在他以为她要放开自己的手,那手却又重新握了过来。

阿弦的声音有些艰涩:“上次我被鬼附身,阿叔本来是要离开的对么?”

英俊道:“是。”

阿弦道:“为什么?”大概是觉着自己问的太急,便又试探问道:“阿叔可是想起自己的来历了?”

英俊道:“并不算是。”

阿弦疑惑:“你没想起来?那为什么要走,又要去哪里?”

夜风中吹来一阵淡淡香气,旁侧一户人家的墙头爬满了夏日蔷薇,小小地白花在夜色里自在绽放,犹如一只只星星的眼。

英俊道:“还记得我跟你说,我若是个江洋大盗的话么?”

“你不是!”

英俊道:“我或许不是,可是你知不知道,这世上,并不是只有坏人才危险。”

阿弦怔道:“我、我不懂?”

英俊默然道:“有人要害我,或许是要置我于死地,他们现在也许还在追踪我的下落,我留在这里,若是把那些人引了来……”

英俊还未说完,阿弦已忍不住叫道:“原来你是因为怕连累到我跟伯伯才要离开的?”

那天醒来后,阿弦渐渐想起被附身后的种种,包括玄影“请”了救兵前来。

虽然老朱头跟英俊、包括袁恕己在内都未曾提起此事,阿弦又怎会不明白。

英俊听到她声音中透着惊喜:“这几天,你便是因为知道我要走,才不理我了么?”

阿弦偷偷吐舌,挠了挠头道:“我只是、只是生气,你要走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英俊忽地问道:“陈基当时也是偷偷走的?”

阿弦一怔,摇头道:“其实他早就说过很多次他想去长安。”

英俊道:“假如有朝一日我想起来,我也要走呢?”

腕子上的小手一颤,然后阿弦道:“我……我会替阿叔高兴,会亲自送你离开!”

英俊笑了笑,复喃喃道:“傻孩子。”

阿弦解开心结,走路也觉轻快了许多,才走四五步,又想起一件要紧的事儿,回头问道:“对了,阿叔为何要跟三娘子厮混在一块儿?”

英俊道:“我已经答应了她,在她的酒馆做账房了。”

“什么?”阿弦一惊,几乎撒手。

不料英俊手腕一展,反将她的手握住,他笑了笑:“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也知道她是何等样人,放心就是了。”

阿弦心慌:“不成!你又看不见,做什么账房?何况看不见……她对你做什么你都不知道呢!”

原先困扰阿弦不去的,是陈三娘子挨向陈基的那暧昧场景,但此刻浮现眼前的,却是方才三娘子倒酒之时,那似乎要把人吞掉的媚眼。

只是英俊看不见,也不知道她自个儿在那里骚情什么。

英俊似乎忍笑:“何况去做工,一个月好歹有些钱拿,朱伯的手头也能宽裕些,我常听他念叨,我夺了你的口食呢。自然要为你补回来。”

阿弦有些脸热:“我又不是馋嘴的人。”

英俊微笑:“听话,朱伯是疼你之心,且也让我为你做一点小事罢。”

说到这里,阿弦忽然掀了掀鼻子:“我闻到香味儿了,这会儿伯伯大概还没收摊。”

她在前领路,又穿过两条街,果然看见老朱头的灯笼还挑在那里,玄影大老远便听见动静,飞也似的跑过来撒欢迎着。

老朱头正搅汤粥,回头看时,却见两个人手拉着手缓步而来,英俊高大颀长,阿弦却纤瘦矮小,又有玄影在前头蹦跳,这场景看来竟仿佛……

老朱头定定看了半晌,想到这几日阿弦对英俊不理不睬的模样,含笑嘀咕道:“这可是雨过天晴了么?倒也好。”

就听阿弦远远地嚷嚷:“伯伯,我饿了!”

老朱头早捏了一个鸡蛋在手里:“知道了。”将要下锅的时候想了一想,回头看一眼英俊,便又多拿了一个,嘴里道:“我这是爱屋及乌呢,哼。”

这几日里,桐县闹得沸沸扬扬的除了岳家那件不伦异案外,还另有一件不算太大的小案件。

却是有个小商贩,在县衙状告陈家的陈大仗势欺人,强买不成便将他打伤。

说来也怪,此事也已经是数月之前的旧案了,小贩本来惧怕陈大霸道,只忍气吞声,非但不敢上告,连半个子的赔偿都没有,不知为何竟旧事重提。

县衙当即行动,陆芳亲自带人查理此事,不出两天便找到几个目击证人。

案情很快理清之时,又有几个桐县百姓,曾跟陈大有过不合的前来告状。

却都是告陈大横行乡里,打伤良民等。这案子本是极小,并非涉及人命,又都是旧案,按理说不必提交府衙。

谁知府衙中派了人来询问,县令按照袁大人指使,罚没陈家大半家财,一笔分发给曾被他欺凌的苦主,一笔罚入官库。

阿弦第一时间便从高建口中得知此事,高建道:“陈三娘子先前还为了陈大的事儿往你家里走动,这两日必然也忙得很?”

阿弦摇头:“这几天她不曾去我家,更是半个字也没跟我提这件事儿,就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高建也不明白,道:“我还怕她扰你,如此识相就好了。”忽然又偷笑道:“英俊叔无端端怎地去了她的酒馆?你可知道坊间都在传说什么?”

阿弦啐道:“那些脏耳朵的话不要说给我听。”

高建吐舌道:“也罢了,果然不堪入耳,只是你居然肯让英俊叔过去,倒是让我意外。”

阿弦心想:是他自个儿想去的,难道我要拦着他?

何况英俊的身子已经好转,大夫的意思,也是让他经常走动走动,不要只闷在家里,所以阿弦才肯放手。

后来听说府衙亲自过问,阿弦猜测其中诀窍,暗中询问袁恕己。

果然袁大人道:“那岳青虽然是因为目睹父亲跟妻子的苟且一怒而亡,但按照你所说的,他是因为头上有旧伤才如此,若先前不是被陈大打伤,这一次未必丢了性命。但如今的医学尚无法查验确定,竟无法直接定陈大的罪。”

但袁恕己是个极机变的人,陈大向来横行当地,这种霸道之人,有了一次,未必没有三次四次,因此他暗中叫人追查,果然又找出许多苦主,趁机就闹起来,终究法办了陈大。

袁恕己说罢,便笑道:“怎么,你还不谢恩。”

阿弦诧异:“谢什么恩?”

袁恕己道:“我这个法子,既惩治了真凶,又没伤你陈基哥哥的颜面,你该不该谢我?”

阿弦嘿嘿地笑了起来。

袁恕己见她笑的烂漫,便咳嗽了声道:“那夜你匆匆走了,实在可惜,没吃到吉安酒馆做的雪团子。”

阿弦道:“他们当真做了?”

袁恕己点头:“油腻腻的,难为你爱吃那种东西。”

阿弦瞪圆了眼:“哪里油腻?明明是香且嫩滑,入口即化。”

正说着,便见吴成进来,道:“大营的回复公文有了。”

袁恕己接了,立即拆开查看,脸色凝重,阿弦见他有公务料理,便悄悄退了出来。

仍是转往府库,那管理府库的差人已经跟她混熟,见她来到,也不必特意招呼,只让她自行入内,随意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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