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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次品(4)

“十六怎么了,碍你什么事了?老娘是‘黑洞’的人,”少女色厉内荏地一拍桌子,“哪那么多废话,我要啤酒,给钱还不行吗!”

这话音一落,连吧台的音乐都智能地停顿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诡异地聚集在了女孩身上,“交通灯组合”里的红毛机车手一口喷出了嘴里的酒,咳了个惊天动地。旁边绿毛先生颤颤巍巍地举起袖子,抹了一把自己被喷花的脸,扭过头问:“你说你是什么?”

众所周知,第八星系勉强成立的民主政府宛如一次性餐盒,以此类推,各行星的政府,干脆就不如草纸了,警察局也大抵只起个路标的作用,没人把他们当回事。既然政府说了不算,总得有人说了算,久而久之,就造成了黑帮大行其道的局面。第八星系有很多帮派,各有各的地盘,是各大行星的“隐形政府”。

而盘踞在北京β星上的“隐形政府”,就叫“黑洞”,收入来源是保护费,间或也做些杀人放火的生意。

黑洞有一位神秘的掌权者,名叫林,具体是“林”还是“Lynn”不可考,反正他们都叫他“四哥”。关于四哥的来历,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通缉犯,还有人说他是上岸的星际海盗。不过几年的光景,这个人就在“黑洞”里声名鹊起,先成了前任当家人的心腹,又成了现任当家人。

四哥是怎么爬到这个食物链顶端的呢?民间流传着不少充满阴谋和血气的传说,不知真假,反正这类故事在第八星系有广袤的市场,老少咸宜、雅俗共赏。

北京β星上所有的小流氓和小太妹都想成为下一个四哥,他们对“黑洞”的憧憬,就像沃托的权贵子女们对乌兰学院的憧憬一样虔诚。

少女黄静姝大言不惭道:“黑洞,你们在北京星上难道没听说过黑洞?”

女机车手听了她的厥词,再一看女孩那张浓妆也遮不住稚气的脸,乐了:“四哥穷疯啦,连童工都招?”

少女双眉一立,正待反唇相讥,但还不等她张开绣口吐出一串乌烟瘴气,就见老板擦了擦手,吩咐旁边的机械手说:“给陆必行打个电话。”

机械手比了个“ok”的手势,用平板的声音说:“呼叫陆校长——”

少女惊愕极了:“你……”

“我怎么知道你是哪个学校的?”老板替她问完,又自问自答,“整个第八星系冒充黑洞的未成年,都是那孙子的学生。”

他话音刚落,机械手哆嗦了一下,“那孙子”的电话接通了。

机械手方才平板冰冷的电子音一变,变成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柔和的声音从机械手掌心里流出来:“难得啊,你怎么想起我来了?”

老板简短地回答:“你过来一趟,失物招领。”

“唔?”这位陆校长带着点笑意问,“我丢什么了?”

他说话懒洋洋的,像唱歌,但吐字很清晰,尾音带着点鼻音,显得格外缱绻,听着就不像什么正经校长。

“一个熊孩子,叫黄静姝,你查一下,是不是你们学校的。”

机械手一顿,随后,“午夜栏目主持人”的声音立刻正经了三个八度,光速切换了“新闻联播”模式:“怎么,出什么事了?你在哪?”

老板还没回答,机械手的手腕处突然闪过一把银色的小剑,老板目光一凝,立刻起身披了件外套,同时,他对机械手说:“在‘破酒馆’,别废话了,抓紧过来把人领走。”

说完,他就不由分说地结束了通话,一伸手,吧台后面的机械手立刻从底座脱落,自动缩小,臂环一样扣在了老板胳膊上——像个训练有素的活鹦鹉!

少女黄静姝从小生长在第八星系这个山旮旯里,没见过世面,一时看得目瞪口呆。

老板撂下一句“佩妮,你们看家”,就匆匆从后门走了。

他前脚刚走,就听“叮咚”一声响,一个睡眼惺忪的中年男人穿着警服,探头进来,很客气地冲那几个妖魔鬼怪似的机车手笑了一下:“怎么,我听说有点琐事需要我处理。”

“就那个,”名叫佩妮的女机车手冲角落里的小男孩一抬下巴,“走失儿童,你领走吧。”

“好的好的,没问题,佩妮小姐放心,”这位小弟一样的警察先生热络地抱走小男孩,业务熟练地拍了拍孩子的后背,很快把有点害怕的小男孩哄老实了,随后,他贼眉鼠眼地往四下看了一眼,陪着笑问,“那什么……四哥刚才是不是在?”

不良少女黄静姝同学一个哈欠被活生生地憋了回去,下巴险些脱臼。

佩妮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不巧了,”她把嘴里的牙签薅出来,嫣红的嘴角一动,指了指没关严的后门,“刚走。”

第4章

宇宙时间13:00整,正是北京β星上维纳斯港的深夜。

维纳斯港是个半废弃状态的星际港口,只剩下少量工人从政府那领着微末的工资,每天过来做些基本维护。

此时,寒夜深沉,维纳斯港周遭远近无人,大片的空地上,遍染霜白的枯草有一人多高,在呼啸的风声中死气沉沉地来回摇摆,“沙沙”作响,放眼望去,像一片无人区,色泽荒凉而沉郁,维港陈旧的建筑与发射台陈列其中,像旧时科幻小说里描绘的场景,说不出的丑陋。

白草夹着一条窄路,大约是工人们进出港口的通道,一队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正顺着小路往维港方向走,白天工人们会把他们赶走,夜里倒是能混进去避风。

一个流浪的老人脊背佝偻,背后背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孩子,忽然,他脚下一趔趄,摔倒在地,背上的孩子球一样无知无觉地滚落下来,僵硬地翻了个身,露出一张青紫交加的小脸——原来这孩子早没气了。

路边的垃圾桶检测到地上有碳基生物的尸体,就启动了自动清洁系统,“嗡嗡”地开过来,伸出冷冰冰的铲子和机械手臂,要把尸体铲走,老人连忙张开枯枝似的双臂扑了上去,试图用自己的身体盖住那孩子,好像这样就能给死孩子分一点活气似的。

可惜这垃圾桶的系统虽然落后,也没那么好骗,依旧继续铲,在方寸之间,和老人展开了冰冷的拉锯。

毫无悬念,垃圾桶赢了。

羸弱的老流浪汉被粗鲁的垃圾桶撞倒,跪在地上,悲从中来,不由得嚎啕大哭。他的同伴们循着声音远远地看了一眼,又没心没肺地继续往目的地走去。因为在这里,死人被垃圾桶铲走并不是一件多稀罕的事,不值当大惊小怪。

流浪者们渐行渐远,忽然,一双硬底的长靴从白草丛中走出来,脚步略略停顿了一下,朝那垃圾箱走过去。

这是个男人,大个子,有一头利落的亚麻色短发,皮肤苍白,五官因为过于标准端正,反倒显得有些刻板,他迈开双腿,每一步都是严丝合缝的等距,走路时肩背板正,虽然穿着便装,却莫名有种军人气质。

男人默不作声地伸手打开垃圾桶的后台程序,弯腰摆弄了片刻,垃圾桶“嘎吱”一声,铁铲缓缓放平,交出了方才被它吞噬的小小尸体。

他也不嫌脏,双手抱起小孩的尸体,把他交还给跪在地上的老流浪汉:“节哀。”

老流浪汉愣愣地看着他,男人又伸手指了一个方向:“检测到三点钟方向,距离您大约两百米处,土质最松软,您可以选择在那里安葬您的孩子,再次对您失去亲人表示遗憾。”

这男人不但步幅一样,说话也是一个字一个字匀速往外蹦,语气几乎没有起伏,像一台机器。背台词似的说完了这一套流水账,他后脚跟一碰,冲老流浪汉浅鞠一躬,转身要走。

老流浪汉忍不住讷讷地问:“您是……”

没过脑子脱口而出,老流浪汉马上就后悔起来,因为这陌生男子衣着整洁,透着低调的优渥,像个他眼里的“上等人”,在老流浪汉浮萍转蓬似的人生经验里,最好识趣地离这些“上等人”远一点,否则招人嫌弃,往往会受皮肉之苦。

谁知那男子听问,却站住了,认认真真地回答:“我的身份是加密文件,无法查阅,我的名字叫湛卢。”

老流浪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自称“湛卢”的男子又问:“请问您还有其他问题吗?”

找不着北的老流浪汉这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擦了一把鼻涕,摇摇头,男子迈开长腿,循着方才那些流浪汉们的踪迹追了过去。

维港接待大厅里有供暖,流浪者们纷纷扒开外套,搓手搓脚,让自己尽快暖和过来,抓紧黎明前最后一点夜色,争分夺秒地各自睡去。

不到半个小时,鼾声就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这时,一个鬼鬼祟祟的瘦小身影从墙角站了起来,小心地避开其他人,往港口里走过去。

如果不良少女黄静姝同学在这,应该能一眼认出来,这就是那个拐卖儿童的“妖怪”伪装的模样。他从“破酒馆”后门逃脱,通过小型空间场直接落到维港附近,混进了流浪者们中间,打算从这里离开北京β星。

接待大厅和发射站台之间的安全通道是锁着的,假流浪汉从身上摸出了一块巴掌大的芯片,往锁上一贴,三秒过后,门锁程序无声无息地跳开,沉重的大门往两边打开,他谨慎地环顾一番,闪身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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