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乌行(655)+番外
“谢谢兄长,”赫胥暚就势接过套上,低头看了眼,“……确实没见过。”
“不必客气,”付尘道,“这两年,部中可有甚么异动?”
“一切若常,”赫胥暚抬眼端详,“倒是兄长,许久不闻听消息,也不知情况如何。”
“只是行得远了,不方便传信回来……”
宴饮至终,皇帝以酒醉为名先行回寝休息,留下余者自便。
太子朝上方空位望了望,也吩咐撤下自己桌席,起身而退。
御乾宫中灯火通明,侍者替皇帝更衣扫室,备上醒酒汤药。
“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宗政羕摆摆手,佟秀带室内所有侍从掩门而退。
“父皇。”太子拱手一礼。
“见过你师父和伯父了?”
“见过了。”
宗政羕系好襟带,转坐在椅上。口中叹出酒气,添上几分平日不可多见的洒脱随性。
“适才席上皇儿兴致不高,可是因为想到了甚么烦心事?”
“儿臣重见师父远途归来,着实欣喜,言谈几句,深有所得,故而逐渐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那便是极好的。”
太子抬眼道:“父皇,儿臣近来在监学中研读冯大人编目的经卷,其中有一则深以为惑:孟子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先贤圣人以此言谏君子,岂不与王贵君子当下所行相悖?”
“这一乐,儿臣不得尽全,此为先时所限;三乐,又非博学鸿儒不足以胜任。惟有二乐,可以为自戒。仰不愧于天,父皇于儿臣为君为父,自当奉孝之,此为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儿臣虽涉世不多,但若他人无犯,儿臣自也不为恶事。可归根结底,儿臣却独独于这世上愧怍于一人。”
宗政羕通晓其意,温和道:“皇儿有何念想自可同朕相言。”
太子撩袍跪地,杏黄身影独姿特秀,见有武者精干:
“父皇,儿臣既为皇胄,本不该有此冒进之念。只是当下所行与儿臣书中所见相差甚远,乃至为其言中最恶之事,‘王天下不与存’。儿臣希望能得机会至民间游访巡行,细察人间百味……听闻父皇当年在胡蛮起事之间也曾有机会至各处探访,应当能够知晓其中好恶。”
“说得好,王天下不与存。”宗政羕低眉道,“……朕深以为然。”
太子抬首:“那父皇何必……”
“闲极无聊,消遣取乐罢了,”宗政羕难得同其玩笑,“当初朕倒是有心推给你皇伯父,无奈这位子是洪水猛兽,自家人都避之不及呐。”
太子嗫嚅:“那几位皇叔还趋之若鹜……”
宗政羕听到他所言,笑意加深:“说起来,这两年你那几个皇叔家里头一直不安生,朕视而不见,但也大概晓得是谁动的手脚。”
太子深深垂首:“父皇圣明……甚么都躲不过您的耳目。”
“算了,说来也是你那几个皇叔行事不像话。朕先前在旁暗示警告了几次,但你六叔七叔年纪小,也还不知道收敛,给他们来些教训也可以。”
“那……”太子犹豫道,“儿臣方才所言……”
“皇儿想去,便去罢。”
“嗯?”太子抬首,面现诧异,不可思议道,“父皇您同意儿臣离开……”
宗政羕也凝视着他:“皇儿想离开多长时间?”
“……儿臣不知。”太子诚实道。
“皇儿可有决心,此后彻底跟这皇家割绝,不再回来了。”
“……父皇这是甚么意思?”
“朕的意思是,”宗政羕沉声道,“曣朝宗谱之中,宗政昱此人已于绍熙十一年初春因疾病逝。此后,你该如何,已是你自己的事。皇儿若有难处来寻朕,朕依旧竭力相助,可这皇室宗祖,你便再也认不得了。”
太子眼圈微红,埋首道:“……父皇是因儿臣所言而生怒了么?”
宗政羕起身,行至少年身侧,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淡笑道:“朕不为此意,而是想叫皇儿行事想清楚些。若是因贪多思索两边,或是给自己总留着后路,行事多有掣肘之处,最后反不得好处。朕希望皇儿抉择不得后悔,若是要走,便走得干净。”
太子俯首道:“儿臣自幼得父皇偏爱,若此后不得尽孝膝前,何尝不为对儿臣的责罚。”
“无事,我儿行得适意便可。如皇儿所说,朕既为君父,但要皇儿在吾江山之内享得乐欣,便足以欣慰了。”宗政羕道,“当然,若皇儿愿意继续在宫中,朕也相信,来日必也大有可为。”
太子缓慢直起身,沉默须臾,方沉着道:“……儿臣决断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