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乌行(589)+番外
冰凉干燥的唇贴上他额角:“想活么,想和我一起活么?”
付尘紧紧闭着眼睛,涩道:
“……想活……想一起。”
“即便真有惩罪,凭着你这份良知,也该是我要受劫在先,”男人闭眼,“地狱阴牢,你把我一人撇在那里……也好。”
“不……不。”
“贾允是巫马孙所弑,确定无疑,”宗政羲略睁了一条眼缝,“若想着一起……那你去替你爹、替我,把他杀了……好不好?”
又是一阵无言,宗政羲静静等着他。
过了许久,付尘睁开眼,撑身看向他: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活捉巫马,另有别的打算。旁的心我不再生,这手刃之事……你既也不打算着叫他活,谁动手,都是一样的。”
宗政羲神情微苦,道:“你有慧心能把我的谋算猜度个清楚,怎么不肯确信,在我这里,你之分量,远比旁务重要。”
付尘拿手捂住眼睛,扁着嘴道:“……因为我把你看得比自己重要。”
这是他不敢承认的软弱。
命短无能,只肯说这一次,之后再不言语了。
幽暗封闭的漆黑中,付尘感到面前有猛然一阵热气袭近,不待相触,便转瞬撤下,又挟走一抹春寒冷气。
“……我想疯一回。”
气声浓重,付尘以为自己听岔了,放下手,昏暗视线中只有些许浅淡的月光,几乎不可见。
但就着这几丝亮光,都掩不住面前人幽深翻涌而来的目色。似有一团乌火,爎绕着不可名状的侵略性,燃进其眼底至迥处,灼热明烈,正如他过往屡次直视过的赤日明盛,可望又难及。
危险又惹人靠近的一柄□□悄然崩裂。
近至吐息,如同兵战场上张弓直立的兵卒,只待将军令下,箭无虚发。
“二郎还在县关牵马等我,”付尘解下腰间藏青衣带,绑在男人双目前,而后贴着他口气,低声道,“……闭上眼……我看不见,你也休想看见。”
宗政羲稳着声气,挑眉道:“……怎么回去一趟,得了个弟弟过来?”
“……不仅多了个弟弟,还多了个叔叔呢,”付尘用了把力,狠声道,“……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
“不大确定,”宗政羲脑中升腾,“……不敢胡言。”
“……那你还有别的事儿瞒着我么?”
“你想……现在找我算账?”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付尘又起了那躁慌的病,宗政羲由纵着他,却又惧伤着他:“……赫胥猃态度如何?”
“……三叔防着人,却也言行坦荡,不畏承认。何况,果真还有几分兄弟间的真心在,”付尘不禁就着那痛意延至心底,偏向心间刺上挑,“不似倪家父子那种表里两层皮的……我所求不多,他愿认。”
灰色同白色的鬈发纠杂在一起,弯弯绕绕,难缠难解,好似二人一同沉沦的人心纠葛。
乱麻一般,勾锁住了百客千官。
即便春风有意,也再解不开。
“……那便好。”
掷锁于芯,穿云入隧。
云遮月隐,风止了,便可惜那乌缎披风。
“我这回……”
真的可以有家了么?
如果他是条于江面漂泊已久的孤舟,而今便就有自海上奔腾卷积而来的波涛,惊澜搔刮着舟身,在水与木的碰撞中,溅起一层又一层的泡沫,浅浅地,在海水的表面浮荡着。但他知道,江流是江流,海水是海水,何者是归宿,不到终时,也常难分辨。
“别哭。”
付尘又窘又怒,又无奈又庆幸,种种滋味,复化作言语难达的跌撞。
“……不会了,”他猛然一抬首,差些掀仰向后,而后缓缓道,“又想……见见太阳。”
宗政羲把他拉靠紧了,闭着眼睛还要惧他坠下,三处凝神:“……都应你。”
“……你听到我说的是甚么了么?”付尘紧咬下唇,虚惨一笑。
“听到了。”
“听到甚么了?”
宗政羲即使闭着眼睛,也能即时抚上他眼眉面颊:
“我听到了……来日,咱们一齐游川渡江,野猎纵骋。闲时饮茶,喜时灌酒,居无定处,四海为家。兴起时停歇几日,畅聊当地,游舰听曲,寡味时任择方向肆意奔转,即思即停……自此再无纷端争扰,再无勾心斗角,再无人事掩藏……对否?”
那颗将落未落的泪珠到底就势淌下,蜿蜒至唇畔,稳稳当当掉落在身下人口舌之中。
咸涩得只似他,从一开始就裹挟着虚掩的苦意,直至喉中,才可醒觉其解饮干渴。此刻,又将他不留情地吸附到他的世界,令他心甘情愿地俯首在他灵魂信仰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