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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乌行(491)+番外

作者: 卫七 阅读记录

“贫僧知道又如何,”聿明道,“小儿顽劣生事,难道不应以人命为先?”

“禅师所言在理,”宗政羲眼中并无半分称赏之意,“倘若蛮军之中个个皆有您这般考量,也不必到今日这地步。”

聿明不言。

宗政羲又道:“听闻禅师俗时曾为蛮族祭司,且掌任书阁及蛮族古术秘方?”

他难得见这和尚面色略微出现了一点不自然,唇角僵了一刻,却转瞬而逝,只道:“檀越想问甚么?”

“既然这水蛊本就在卷录中曾记载过,为何还需这几月的时辰来研制解方?”

聿明道:“难道告诉檀越此信的人没有讲明,那族中古籍曾被贫僧一焚殆尽,而书阁内的巫蛊解方也被烧毁完全?而今贫僧于南蛮,尚为戴罪之身。至于那蛊方,当初也只是大略观过,没有一一习得。”

“只烧解方不烧制法?”宗政羲一边同心中讯息对照,一边挑眉道,“禅师莫不是还等着别人拿这法子为祸人间?”

聿明敛眉,道:“古籍纸卷材料耐久稀有,不易焚毁。如此,只是因当时情急之况,未能有时间等其彻底焚净而已。”

情急?

宗政羲冷哼,半分不信面前这人能有情急之时。依据从前付尘同他所说,此人几年之前便已行踪不定,有奇巧本事却潜藏于普通人众之中。

“这点禅师不必忧心,”他道,“苻昃先前说,他已经替您将剩余书卷一同焚烧干净了。”

聿明继续沉默,宗政羲竭力要自他神情中寻到些蛛丝马迹,可惜前者隐匿过深,最终也只是徒劳。

“您同其曾有如此亲缘,即便是遁入佛门,也不应当有意对其视而不见罢?”宗政羲道,“自汾瀛陷落之后,便听其追踪寻访禅师,依禅师之能,不可能不知晓这消息。”

同为一族,想要递信通讯的方法数不胜数,何况还是亲缘颇近的熟悉之人。聿明看似冷漠不理世务、旁观于外,却每每于关键时候暗中发挥起作用来。若说他真是那不问世事的出家人,怕是难以令人信服。

“知道了,就一定要按其需索回应吗?”

“佛家弟子不是一贯讲究慈悲为怀?对待平常世人尚且如此,又何况是有血脉的亲属,”宗政羲层层追问,“哪怕出于礼节,不管不问都不是甚么好态度,反倒似有意回避掩藏甚么。”

“有求必应,只是常人痴念,并非佛家本性,”聿明道,“即便是佛陀,也有抛家弃子、辜负亲众之举,难道可凭此决断其必为狠心小人?”

这话驳得漂亮,宗政羲拧眉不悦,直觉上这蛮和尚又是拿套语诡辩。若是干讲道理他未必肯服输,只像聿明这般硬拗佛家教义的,他也算是头一回见,直接将话语道路给他堵死,他又能再往下问出甚么来。

一来二去,剩下的几道问询都以同样的禅机断言截住。宗政羲最后建言他先去探看一番苻昃状况,未曾想聿明直爽应允,倒令其微诧。

临行时,他阻拦那和尚离开步伐:“……当初汾瀛行宫内,贵妃究竟是因何而死?”

“诵经时神怔精散,闻得宫变事端后惊惧而亡。”

一模一样的回答,和当初他在行宫中问话得到的答案分毫不差。

太过准确的东西总是令人心疑,即使面前此人是个习惯抠琢细节之人。

“那禅师从前在蛮地时,可有听过族中有名为‘灵芙’的女子?”

“没有。”

男人注视着人渐远去,在青白石栏后消失不见。

接下来几日,由当地疾医同京城遣派的燕宫太医均试效了金光寺禅师带来的土方,一两心头肉,换得寄居体内的水蛊虫彻底割除,百症齐消。

“没有凭空可得的福报,因果循环,物物相易。”

被死里逃生的渭水百姓私下称道为“济世神僧”的聿明禅师如是说。

纵然残了半块心,差点丢了半条命,但只要还能在世间多活些时日,人们对这疼痛的耐受力便超乎寻常人想象。许是缠绵于病榻的时间过久,忽地在临死前得了救方,如同阎罗殿前突然闯出一叛变的鬼差,再怀疑,都要一腔热血地把仅有的性命的抵押而上。

常人在死前有大勇,只是因为不是自己安排的生死结果,就不愿意轻易拉下面子在破陋台子上匆忙表演。

自然,也会有受不了疼的,中途开刀时就叫那行医者直接照着心口扎下,利落地了断,不再受折磨,彻底断了活路,也同样保全了颜面。

总而言之,这纠缠半年之久的疫病暂有了起色回转,哪怕这救治时的血腥气要远甚于此前拖沓病情的时候。可见从此种蛊术怪病中捞回一条命,不亚于到鬼门关行走一遭。因而又有燕民愈发惊怖于现状,马蹄军阵仿佛日日濒临城外,蛮人胡众的怪癖流言也愈传愈烈——食人经血、颅骨造船、毛发为衣、活人死祭……不日久时,一众罹患疫病的百姓尚未救治完全,便有三两个神思恍惚者魇成久疾,自缢而亡。死讯掺杂流言,一时竟难以堵住悠悠之口。接连有百姓听言眼现幻觉,终日忧心,紧随着了断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