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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乌行(377)+番外

作者: 卫七 阅读记录

宗政羕顿时失了仪容,快步越至屏风后,在距坐着那人几步处陡然停下,惊愕疾唤:

“……兄长。”

宗政羲与之对视,淡然扫过他神情状态,一如往昔。

惊讶只在一时,忽又重见的感情消退,宗政羕站立原地许久,随即僵硬地点了点头,道:“原来……你果真还活着。”

“先坐。”宗政羲朝对面方椅示意。

宗政羕依言坐下,俯身一刻的视线扫过男人身下的铁质轮椅,又悄然转上男人面目。

二人一同陷入沉默,长久未见,相较于心中疑问,宗政羕对其现下行径心地的恐惧之情尤甚。时过境迁,又是经由了长期的苦戍风霜,依他自身境遇,是不敢揣测男人此时究竟会想些什么,又打算要做些什么。

“瘦了。”宗政羲打量他身形许久,得出结论道。

宗政羕闻言笑了笑,避开宗政羲的目光,转至其黑色立领下包裹的强健身躯,若去了轮椅,于寻常兵将中仍是最引为注目的那一个,道:“兄长才是受苦了。”

宗政羲沉默。

太子在其兄凿刻精雕的深目注视下无所遁形。

他叹道:“兄长既然能够寻弟前来,想必已是知晓弟现今处境,父皇卧病,需要熟识操持的事情毕竟多些,日常劳务也是难免的。”

宗政羲启言:“午膳可用过了?”

“来时在宫中简单用过膳了,”宗政羕微诧,他本以为男人想要谈及正事,话题却又被男人引及日常俗务,心中莫名兴起酸涩。又道,“兄长呢?在外面可吃得好?”

“二弟忘了,为兄常年在外戮战习惯了营中军粮,早已无所谓饮食饥饱。”宗政羲道。

这话在寻常人眼中略有刻薄,但那“二弟”一唤甫入耳中,宗政羕便已难再开口,心中多有难诉之情。

宗政羲率先问道:“为何二弟会以为我还活着?”

“只是一种心底的直觉罢了,”似也心觉这个答案滑稽随意了些,宗政羕抿唇接道,“攻城掠阵向来为兄长长项,弟心中,兄长是求诸得所之人,极少有人事能在兄长视求之外。”

“求诸得所……”宗政羲细细品咂着这个词,清浅地勾了下唇角,“二弟在东宫熟习治世经纶,可勿将那群士大夫谀媚的酸腐习气沾染上。”

宗政羕也跟着笑了笑,道:“弟明白,只是方才所言确为真心。愈在宫中饱受牵制,弟便愈发懂得兄长当年未及冠便只身从军闯营的悍勇,也着实欣羡兄长这样的自由。”

宗政羲抬手半掀起桌上茶盏的杯盖,细细探看,道:“适才备好的茶有些凉了……”

“无妨,”宗政羕伸手过去接来,手背擦上了男人指尖薄韧的一层乌皮套,他留意到男人全身包裹完全的装束,抿了一口茶,也不知是何滋味,“……兄长有心了。”

“二弟闲来仍然时常赋诗作画吗?”宗政羲问道。

“不了,”宗政羕摇摇头,“父皇卧病后,朝中百官蠢蠢欲动,弟亦不敢在此时落下口实……况且从前朝中风闻‘太子习诗画曲赋皆为讨奉陛下欢心’,如此一来,也正好坐实了这由头,未必成坏事。”

二人对坐两侧,窗外阳光正好,明亮亮垂洒进正中桌案上,一答一问,便恍似寻常家中兄弟闲话谈天。

“贵妃娘娘近来可好?”宗政羲不动声色道。

宗政羕合上白瓷茶盖的手一抖,正好激起一道脆响。他抬眼觑着宗政羲表情,缓缓将茶盏置在桌上,道:“兄长……兄长若有何心事,何不直言相告?”

“娘娘名义上为我养母,纵无养育之情,却有诰封之义,关照是理应的。”宗政羲盯着他。

这句话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直接将气氛引至冰点。

宗政羕不会听不出他口气中的肃厉,这一言直接牵动了他心中最为愧怍之处,如今幸得时再见,更自知难以瞒骗下去。

心浪翻滚,当即起身,双膝锵然跪于男人身前,闭眼忏道:“兄长,当初有一事弟未以实言相告,自两年前兄长噩耗传至帝京,弟便时常自反于心。”

“空习多年治世经略,却仍为私欲包庇恶端……弟心知兄长多年所念为何,却触了兄长逆鳞。”

宗政羲面无表情睨着他,许久才道:“……说下去。”

话已至此,宗政羕已无暇探究男人此话中意究竟是明知故问还是本不知晓,连日来繁杂的政事堆砌在心头,以容不得愈来愈多的担负,便坦白道:“二十多年前兄长探查灵芙夫人死因之时,弟同兄长言那水中毒蛇乃是姜华所布,此言无差,只是仅凭毒物未必足以令夫人致死,还有——”

宗政羕又低下头,手指抓上袍侧裂缝,深吸了一口气,道:“还有我母妃事先为夫人所食点心中混同胶质,遇水时粘合咽喉,致使溺亡前挣扎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