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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乌行(301)+番外

作者: 卫七 阅读记录

“好。”付尘应下。

神情静谧而目光略透着疲惫,而不见意料可能会现的某种执拗,好像他去见的不是铁匠,而正巧就是他,在另一个地方的他。宗政羲微微凝了眸,合上桌上的书卷,转椅至门口。

青年身影消失得快,院中已听不清夜的风声。

男人眼窝凹陷,眉骨略凸,只现双目乌邃幽深,天然地盛着一抔黑潭水。玄衣立领围至脖颈,共浴于漆黑夜色之中。

夜的黑无边无际,夜的白不期而至。

许久之后,柴扉口再见那人,裹着一袭风露而来。

付尘踏进门庭那一瞬,抬眼便正见着屋门口的男人,他心中陡生一种恍惚而古怪的错觉,一下子飞升至多年之前,他于晨昏未定之时溜到野地外乱跑撒欢儿,回来后正瞧见洗漱完的娘亲端着一个浣衣盆,好整以暇等他主动上前解释,那种两人各自心知的默契,又似规训又似玩闹的亲昵,断不开的情缘。

付尘错愕了一刻,愣愣走上前,男人等着他先开口。

他的头发垂开,还挂着冷冷地雾气,付尘一味盯着他眼睛,道:“你总能洞明这些世情……我不及……”

“你觉得这是很难的,”宗政羲道,“还是你总还以为世人都似你想象中的心口如一。”

“不,”付尘立道,“不是。”

宗政羲看到这青年垂下头,似说还休。

付尘缓缓道:“难道……我就必得将一切人都看做……看作同他们一般的人?”

“你有那个辨别能力?”低沉尾音轻轻扬起。

付尘道:“……没有。”

“这不是因噎废食,”宗政羲道,“既然一开始就做不到游刃有余,那便不如就用最恶的恶念去给旁人打个底,也免得日后念望成空,只剩你独自一人感悲伤怀。”

付尘站在宗政羲面对的台阶上,正好是个齐平的视角。

“你从前不是以沙袋负身习武吗,应当更明白这个道理。”

付尘眼睫动了动,低眉哑言道:“那你呢……我也这样看待你?”

“不错。”男人音色恒稳笃定。

“但我不信你一直是如此看待旁人,”付尘执拗抬眸,道,“那我现在何必同你说如此多。”

宗政羲不理会他,道:“只有一物可消弭这种误判。”

男人顿了一下,付尘怔愣中接道:“时间?”

“不错,”宗政羲道,“但你付的起这个时间吗。”

这话方方扎进他痛点,付尘静默了许久,一时无法用言语反驳,道:“我本也可以不用——”

付尘话说一半,黎明微冷的晨风刮进他领袖,他陡然觉着些不对劲,男人一席言语间总带着一种朝向,不知要将他引向何处。

“你……你是不是有话同我说,”付尘眼睫闪动了几下,盯着男人迷幻又不明的深眸,踟蹰道,“不妨直言。”

“没有。”

依旧是平直而匮乏情绪的语调,他熟悉而又陌生,听他如此言说,付尘又总觉一股莫名其妙的郁躁。

“真的没有?”

付尘脱口而出,奈何这话问得太傻,他一出声便又后悔了。

“没有。”

男人又重复了一遍,倒教他心头闪过几许诧怪。

付尘深呼一口气,背转过身,道:“现在既然不急于武械,那你在从何处着手?”

“兵制,阵法。”

宗政羲淡淡瞧着他背影,道:“你在胡军内,自然有你脱颖之时。”

“呵,”付尘轻嗤道,“不用你说。”

他迟迟没迈开离开的脚步,或许是一昼一夜未曾休歇的疲倦终于将他残存的一些气力消磨殆尽,他抬头远望乍明的天光,在榕树枝头窥见远处好似挂在枝丫间的厚茫雪山,不禁叹其弱枝似也有千钧之力,足以撬动磅礴巨物。

他已经习惯了同他相处时沉默的时分,无论是当日坠落崖谷后那几月的被迫与共求存,抑或是现今于异地再次重遇,各怀着各自的不堪和隐秘,他没有主动过问,因为他已经自明自己内外的狼狈被他所窥见,而不需再问询他是如何逆境求存、运筹帷幄,以此来衬着他的落拓颓唐,同为男子,即便他能洞察千事,他依旧不免要为了维系那点残存的可怜尊严,保存着最后一面底纱。

还有一层隐秘的联系,他们二人业已有了沉默的心知肚明,他那种对往事的愧怍、倾注在一人身上的挽留和惦念,在这世界上,在他的世界中,也唯有这个人会成为那个能够理解的对象,看似为萍水相逢且毫不相干的两块硬邦邦的乌石,居然为中间的一朵红花沾染起彼此相同色泽的勾连,不知应叹生灵奇妙,抑或是人世可笑。

付尘扭过头,男人极少有主动开口的机会,也只由他做个聒噪的角色,道:“我听闻赤甲军中旧有的老兵被换下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