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赤乌行(25)+番外

作者: 卫七 阅读记录

“唐阑,”付尘追出来,看到唐阑扭头,又眼含愧疚,低头笑了笑,露出几分羞赧,“刚才比试时没收住剑,实在对不起……”

唐阑回头摆摆手,示意不用放在心上。扭过身去又心生复杂,刚刚那一瞬的错觉真的发生在这个一贯温和乃至有些唯唯诺诺的青年身上吗?他情不自禁地又回首看了眼,只见那人站在帐前,仍是弯曲颓然的背脊,一副温顺模样。青年的目光正随着他离去,却是黯然恍惚的,完全没有一点他刚刚感到的压迫力。

付尘看着唐阑没进远方的人潮,便转身绕帐离去。

“付尘!刚刚你的剑法好生厉害啊!改日有空儿教教我罢!”迎面一个年轻的武服士兵走过来,正好和他打了个照面。

付尘温和笑道:“好啊,一定一定!”

说罢与其错身而过,错身的瞬间笑意化为了平静。

青年没有按照刚才说给唐阑的话回营休息,瞥了瞥四处人迹,迅速窜入到旁边岐山脚下狩猎的围场深处。

草木深深,只见一暗色轻鸿般掠过,剩下地上深浅交错的光影。

青年来至一块半人高的大理石前,在后面杂草丛生的地方摸索一阵,翻出了几个布袋,沉沉的袋中是他先前随地挖的泥土和碎石。

他熟练地将几个布袋分别绑在腿间、腰腹和肩臂上,霎时再度拔剑而起,人影闪动。

若说刚才在练武场上是翩翩游龙,轻快矫捷,那现在则是剑劈繁星、迅如闪电,剑气呼啸之处,枝叶尽散。

日光下沉,映在薄薄的剑刃上,光点闪烁,搅碎了颜色。

疾风骤停,付尘剑插入地,屈膝半跪,栗色衣袂缓缓降到地上。

他轻轻平复着喘息声,喉结微动。

付尘抬首,正午时分,烈日肆虐,他就这样直直地看向那轮赤日,目不转睛。

片刻后,付尘轻轻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右眼。

目光所及,依旧一片圆日,但边界已然泛起模糊白环,黯淡无光……他紧紧攥住剑柄,汗湿的纤素手背上一排青筋曝露。

龙栖山坐落于帝京北部郊野,毗邻金河中游,水色荡漾,青峰兀起,高耸入云,歆享一片天地自然灵气,故为燕国皇陵安置之所,亦是年年皇家祭祖祭天之处。

黎明时分,山中雾气未褪,从山底延至山峰,一条乌黢黢的黑线长长地沿山路而排。

此时,峰顶皇庙前立一男子,轻甲着身,对玉阶旁站立的守卫们喝道:“今日巳时为历年皇庭的祭祖仪式,而今又适逢煊王殿下受封太子,告谓列宗。皇室宗亲、近臣贵胄都将前来,值此盛事之景,正当吾等京畿辅军出力之时,所受仪程,不得有误!”

下方守卫们手执佩剑,不动如山。

“咚——”

巳时的钟声响起,天子仪仗从山下缓步上行。

正值早春时节,天空飘起纤细雨丝,润泽大地,更为这仪式增添了许多自然仙色。

燕国皇帝为首,龙袍垂地,冕旒轻摇。

付尘在玉阶旁默立,头一回见这阵仗的他到底忍不住向帝王仪仗那里望去,冲击而来的庄严肃穆之感令他觉得遥远而陌生。

紧随天子之后的便是今日册封太子的煊王,仪容不清,只觉得身量略比帝王瘦削,杏黄色龙纹服饰与冕上东珠相得益彰,令人顿感天家威仪,不可逼视。

中间的汉白玉阶上尽是公卿贵爵,蟒袍玉带,环佩叮当。

付尘注视着远方的仪仗队渐趋逼近,凝神望去,众人面目愈发清晰可见。

若说凡尘中事有前因,命造先定,那么人同人之间的缘起遇合不过只肖一眼便可循定。

熙攘人流之中,他第一眼看清面容的,并非帝王储君,不是嫔妃佳丽,亦非身处于群臣首位的恩主倪从文,而是头首人群中那唯一独坐在金属轮椅上的身影,明明细观是在人群前端凹进一块的短处,却独独占据了一个突兀的视角,就这样直白地落入付尘眸色正中。

轮椅上那男人身着玄黑赤金衮边王服,玉冠束发,冠冕下垂两根暗红细绦,缠系于胸前处又悬一白玉覆上,与玄衣相得益彰。那人端容整肃,即便坐于椅上依旧能看出其身型高大,有若蛰伏猛虎,盘踞王座。

明明是需要仰首视人的卑位,偏偏又凝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待他愈来愈近,薄薄烟雨中,付尘看清了他的脸颊眉眼,眉骨高耸,眼窝深陷,狭长双目深邃静谧,不为燕人之容,颇有几分夷狄样貌。常年戍边于外,却不见他心以为的黝壮之态,而那苍白唇色又增添几许病气,目不斜视,从容淡静。

付尘在军中听闻煜王自及冠后升任赤甲主帅,每逢亲军作战,必要以面具覆容。只因这一副蛮人面相在宫中不讨皇帝喜爱,在战中又逢敌将嘲讽,天生的一张面皮竟成了两边难容的罪咎,不知这人心中又作何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