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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瑟雷特(22)

作者: 仓足 阅读记录

“瞧你,安妮!”那异瞳的姑娘走过来,“干嘛吓别人啦!”随即转向爱德华,伸出手把人提起来,“我叫艾丽,真对不起——”她看上去不好意思地笑一笑,轻轻吻了一下爱德华的侧脸,痒痒的,红红的,热热的。把手中香囊圈套在爱德华脖子上,像妻子给丈夫整理领带,时不时温顺地往上多情地瞥一眼。

“喏,就这样好了。”仿佛在施加咒语,“祝你今夜好眠。”

爱德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飘回旅馆的,直到浑浑噩噩地躺在硬邦邦的床上,看着一闪一闪的昏黄的灯,他才想起自己睡在艾瑟雷特的陆地上,不是晃悠悠的船里,也不是在酒馆的地板上。半夜的风把窗帘吹得很开,鼓动着,好像渐去渐远的水面,身体沉重地落向深渊。爱德华先是不在意地摸了摸口袋想找点烟,但除了香囊外什么都没摸着;但手就像被蜘蛛网网住,蜘蛛顺着手臂旋转向上爬,怎么都抓不着,怎么都甩不开。爱德华鼓着腮帮子,衣服还缠在手腕上,扑着去了厕所,跪着呕吐起来,清汤寡水的。

他才想起那一串香囊,还有衣兜里那一个多余的东西。

“祝你今夜好眠。”那姑娘盯着他。

爱德华猛地从床上惊醒,他下意识去够那衣服,把内里全部扯出来,一只香囊就掉落在地上。清晨的阳光被微风送进来,他已经很久没有一夜睡到天亮了。

28、“夜里有人起舞,墙中人影起舞。夜里无人能起舞,墙中人影起舞。”

爱德华埋着头奔着东市的香囊铺去,他大概清楚这种试探意味着什么——一种鱼线,只是垂下鱼钩,等着鱼来咬,而他恰好是那种被冲到岸边的鱼,满嘴的沙子,被放进小鱼缸里,跟着人工的鱼饵被忽悠着过来又过去。

“瞧,这位先生又来了。”明明没有一点意外,另一个嘴型张着,她在说“爱德华”。

“你们是什么意思?”

“您这是打什么哑谜?”安妮换了一身工装裤,头发扎着,倒是显出一些英气。“是来要香囊的吗?”

“别给我装傻。”爱德华凑近,把香囊揣进那人手里,“你昨天悄咪咪塞给我,别以为我不知道。”

“哟!”艾丽叫起来,一边装腔作势地捂住鼻子,“什么东西!”两颗黑珠子滴溜溜地转着,肚脐上的红珠子瞪得很大。

“我可没见过这东西。”安妮歪着嘴笑着,把手里的东西打回去,顺势摸了一把爱德华的大腿,“您看起来倒是了解得很。”

爱德华抓住那只游离的手拽的很高,好像要把鱼线扯到水里,以为这样安全。

“你们背后靠的是谁,嗯?”

“哈!我们,我们背后!”安妮朝艾丽吹了一声口哨,眯着眼盯着爱德华,看他的皮肤变得粉红,大概是因为鱼线的抽离让他失去了唯一的乐趣,于是想要认错,憋红了脸。

“我们背后不就是影子吗?”

“……开、开什么玩笑。”爱德华有些退却了,“别开玩笑。”

“不知道您在担心什么。”艾丽捧着香囊的篮子,她的裙摆在周身跳舞,像蝴蝶扑闪的残影,给人某种奇特的错觉,以为人被剥离,时间和空间快速拔走,果核在黑洞洞的液体里扭转被吐在盘子里,他的眼前已经不是生活的世界了。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他本来想问“这是哪里来的”,但估计不会有答案。

“哦?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安妮从包里摸出一根烟叼着,也不点燃,“您不说,我们又怎么知道呢。”

“我怎么会知道!”爱德华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我说我压根不知道这是什么该死的东西……”

这是魔方,小方块脱离了某个中心被旋转着,前进等于后退,向左和向右并没有太大区别;一个色盲在捉弄着他,什么颜色都没有差异,颜色无法告知时间,也无法提示空间。这些香囊和某处木板上的瓶瓶罐罐,让他陷入工艺的循环。不是他加工香气,是他处于香气的生产线上,在流动的条形上打转转。

“别骗我……”爱德华喃喃自语。

“到底要不要啊。”声音不耐烦地叫嚷着。“不要的话别挡着啊。”

“什么——”一回头,是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深绿色的眼,沼泽和潭。

“埃里克!”艾丽像只兔子晃着屁股跳过来,“埃里克!”

“哦,你好呀。”他躲开一个肆意张开的手,盯着起伏的波浪后撤一步。

“怎么?”那眼睛回望着爱德华,“有什么事吗?”

“不。”爱德华摇摇头,又看了一眼打哈欠的安妮,“不,没什么。”

水缸里的鱼躲进假山的洞穴里开始观察。他从未想过水缸外牵着鱼线的人长什么样子;他想象着之前在海里遇见过的美丽的生物,和他一样不在摇头摆尾的队伍里,一个呆在石洞里,一个潜伏在海草里吐泡泡。那些泡泡顺着波纹,有时候和大鱼擦肩而过,有时候被吞进肚子里,实现了一场旅行。这种美丽终归是自我吞噬的,在沉静的黑暗中腐朽,无法辨识;永续的流浪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到头来两者都是找不到归宿的独行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