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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世界之书(29)

崔恩坐在井架旁,两脚交叉架在一起,双手互握,沉吟了片刻,说“可以。”

“既然你不走了,我们就……再来接一会儿吻吧。”神射手露出期待的表情。初晨之光洒在他帅气的脸上,英整的眉上,乌黑的短发上,春夏交接之际,总会有一些令人期待的事发生着,或即将发生。

自由都市香格里拉,铺满血黄砖道路的最深处,太阳毒辣地照耀一块闪光的牌匾,这里是天之大陆最有名,也是最高价的奴隶转卖所。牌面书七个大字“梅添粮奴隶商行”。

一名身形魁梧的壮汉走在车队的最前头,他长得像黑熊般粗壮。黄金自由贸易港的商人来来往往,谁也没有对他身后,蒙着黑布的马车表示出特别的好奇。

商人守则,打听别人的货物,或是货物来源,是十分不礼貌的。

“你看!”黑熊挥手赶开围上来的奴隶,亲手掀开车帘的一角,粗鲁且烦躁地说“这些娘们都是从奥德赛逃出来的,宫廷的侍女!”

梅添粮奴隶商行的贩子们纷纷围了过来,待得在烈日下看清了货物,尽数索然无味,又回到他们的位置上。

贩子首领德拉瓦眯着他的双眼,眼中发散出金铜色的财光,“老朋友,你为什么不捉点战士回来呢?他捋着八字胡,又用缠头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世道,哪管你是王国公主还是部落女王,只得按女奴的价钱算”

“这不合规矩”黑熊粗声粗气地说道“这可是公主!”他又用手里的木棍捅了捅车内惊慌尖叫的女人们,赶出一个身子瘦弱,满面蜡黄的小女孩。

“这是公主?”德拉瓦仿佛看到什么滑稽的事情般大笑了起来“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抓了几个小乞丐来凑数,我甚至……怀疑她的性别!”

“你……”黑熊怒不可遏地伸手哗啦一下扯开笼子边的铁链,德拉瓦似乎发现了什么,神秘地朝他使了个眼色。

“等等”奴隶贩子制止他抓出女人的举动“迈普大师在找人,要真是奥德赛的公主,他说不得会多管闲事”

远处的老人,油光的秃头反射着中午时分的日照,时不时抬手擦干额角汗水,他拉过一些奴隶,又或者是他们的奴隶主,询问着什么。

“哦?”黑熊转身望去,疑惑地问道“他到这里来做什么?”

“找他的徒弟”德拉瓦答道“他在香格里拉转了三天”

“嘿”黑熊又讥笑道“那只瞎了眼的小畜生,下次再来,我要把他一掌拍死”他恶狠狠地说。

迈普汗流浃背地离开人群,朝西港走去,末了又歪头在他油腻的长袍肩膀上蹭了蹭。

“他可是厉害角色,活了上千年……”德拉瓦又转向装了十二个女人的笼子“现在让我们来看看……”

黑熊刚解开笼子的扣锁,来不及把黑色的盖布掀掉,马上便有女人冲了出来。

“迈普老师——!”依卡尖叫着拨开人群。

“操!”黑熊出离愤怒了“那是我的奴隶!”

“抓住她!”奴隶主们纷纷叫嚣道“别让她跑了!”

“珊莎!快跑啊!”依卡焦急地回头叫道,人潮向她所站的地方围去。

真正的公主早已吓得两脚发抖,黑熊一个箭步追赶逃跑的依卡而去,她仍在笼内瑟瑟打颤,浑然不知依卡争取了时间,好让她逃离。

“小公主?”德拉瓦礼貌地鞠了个绅士躬,又作了个“请”的手势“您请自便,赶紧呀,开始跑吧”

珊莎此时方醒悟过来,长裙早已被撕碎,露出纤细的大腿,她惊慌地迈出笼子,走了几步,奔得两米,便软倒在滚烫砖地上。

德拉瓦躬身大笑起来,为黑熊的货物表示嘲弄“这是宫廷侍女,这是公主。老友你还是卖给别家吧”

“迈普大师——!”依卡的尖叫声被背后追上的黑熊一把掐在脖颈里。

“别人都看着呢。”崔恩漠然说。

“瞎子还怕人看?”辰嘲笑道。

瞎子并不少见,然而瞎子还背着长弓,箭囊,好整似暇地走在法利亚平原道上,就是脱离所有人知识范围之外的见闻了。崔恩每到一处,都能引来好奇的目光,目光落在他的弓上,箭上,皮甲上,最后在他的脸上,所有人都认真且不礼貌地打量着,反正他是个瞎子。

城门处聚集了排队进城的矿工,农夫,他们互相推搡,骂骂咧咧,恨不得早一刻通过卫兵的检查,排在队伍末端的人们于是议论起瞎子,和他被另一个少年握着的手。

“我说了,我能感觉到自然,不会摔倒。”崔恩想把手抽出来,辰却死皮赖脸地挂在他身上,遥望城门处的一场小骚乱。

“不,我知道周围黑漆漆的很不舒服。”

“习惯了。”崔恩眉毛微皱“这是在做什么?我记得上次入城时没有这么多人。”

即日起,森林骚乱期间,不得携带任何攻击性武器进城。

如有意参加防守,武器一律配给。

法利亚人类自卫联盟“什么意思?森林骚乱?”辰抬头看清楚了布告上的文字,身后排队的人不断催促着他们,他只得跟着队伍的步伐前进。

木制大门周围,铁匠们敲上铆钉,并在潮湿的滚槽内灌入油脂,卫兵吆喝着赶开四处闻嗅的家畜,几只猪蹲在车上呼噜噜地被拉进城去。

“你们!身上武器拿出来。”守卫在蒙着眼的崔恩面前楞住了。“奶奶的,瞎子弓箭手?这是什么道理?!”

“不行!你们的武器会被妥善保管,到时凭证明来领!”守卫不耐烦地喝道“森林骚乱,一切攻击性物品都要管制!你们没看到布告吗?快交出来,不然就离开这里。”

“给他。”崔恩说。

辰只得悻悻拿出自己随身的匕首,卫兵又在他们的包袱中检查了一番,挥手让两人通过。

事实上对于辰来说,一切武器都是那天边的浮云。因为当到处都是武器时,这种公文便没有任何现实意义。

也许不久的将来,辰发迹了,大红大紫后,全天之大陆的军械品管制条例就要添上板砖,折凳,坩埚等等一长串流氓学徒爱不释手的,随身携带的强力杀伤性神兵。

板砖折凳的神器预言尚未被吟游诗人所传颂,也幸而如此,学徒的坩埚没有被收走。而且城内到处是板砖,到处是折凳,就地取材是很简单的,所以辰只是略表象征性的抗议,便交出了他和崔恩的武器。

城内开辟出一处空地,空地中撑起密密麻麻的帐篷,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窒闷景象,所有人神情僵硬,女人在临时搭制的牲畜圈中挤着牛奶,母牛,猪,驴子互相拥踩,几只鸡从它们的混乱中“咯咯哒。”地扑腾出来,落下几根羽毛。

天不知为何越来越黑。

“两个金币!你怎么不去抢!”辰只想掏出坩埚劈头盖脑对着旅店老板砸过去。

“明天森林里的野兽就要袭击城市。”老板扫了学徒一眼,又坐回点起油灯的柜台后“呸!小鬼们,爱住不住随便,或者去广场上挤帐篷。”

“先用你的,用完再用我的。”辰转身开始掏崔恩的腰包,后者只得任他剥削。

雨季来了。

乌云携带着自然的压迫与诅咒笼罩整个法利亚,傍晚时分天色迅速地暗了下来,广场的帐篷内,道路旁的房屋中纷纷亮起昏黄灯光,与天边刺眼的闪电隐隐对抗。

暴雷声过,整间旅店仿佛都在颤抖,辰躺在床上,遥望窗外的白光,一闪,又一闪。

每一闪后都伴随着贯耳的巨响,不断洗涤他的脑海。崔恩从桌旁站起,俯在他身上,吻了吻他的唇,辰的脸上一红,正想说点什么,崔恩已走到屋角,躺在地铺上,转身面对墙壁。

那一吻后,窗台发出“嗒。”的轻响,无数如黄豆粒大的雨点从乌云中倾盆而来,水汽卷走了窒闷的空气,从窗棂的朽路,木纹的横梁间隙钻进房内。直至天地之间尽是“哗哗。”的一片,白得分不出任何景象。

辰把双手枕于脑后,习惯性地模仿着崔恩双腿交叉的帅气姿势,脑中模模糊糊,想东想西,每一滴水敲在铁桶上的鼓声都把他的记忆拉后一天。

时间在他的梦里不断后退,兰迪斯的面孔,乌德斯的帅气金发,白浪身上的伤疤,崔恩的蒙眼黑巾,发烫的坩埚,飞速在思绪中溜走,如电影的快进般飘渺不可捉摸。

直到童年村庄被毁成废墟时,大人们惊恐的叫喊,小镇的大钟震撼,与窗外传来的警钟声重合,他不知自己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当当。”的钟响一声接一声,在瀑布般的暴雨中传来,传到法利亚王城的每一个角落,他蓦然坐起,爬到窗边往外望去。

家畜嘶吠,人们纷纷走出帐篷,脸上满是沿额头淌下的雨水,一张张面孔彷徨而慌张。辰沿着街道奔跑,在雨中奋力前行,拉起地上一个滑倒的士兵,他的马靴灌满了水。

“怎么回事!”他朝士兵大喊,后者只是朝城门处遥遥一指,便朝他的岗位冲去。崔恩从背后赶上,拉着辰的手,跃上城墙。

“回去!非城市护卫不能到这里来!”法利亚城防队长奇洛朝他们喊道。崔恩省去了叫喊,遥遥作了个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