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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伏妖录(102)+番外

黑鹿身形不断缩小,化为躺在雪地上的黑衣陆许,陆许的左臂,被莫日根咬伤之处汨汨不绝地淌出鲜血,一身黑衣不断转白。

“陆许?”鸿俊跌跌撞撞上前,把他半抱起来,莫日根,阿史那琼忙围上前。

与此同时,鬼王咆哮声远远传来,大地上战死尸鬼军团纷纷溃散,四面八方兵刃接连声响,所有战死尸鬼纷纷倒地。

李景珑只觉心脏一阵抽痛,退后半步,松开了智慧剑。

战死尸鬼王如山峦般的身躯朝前扑倒,重重倒在地上,倒在了化作枯骨的刘非面前。

星光闪烁,大地上满是身穿铠甲的尸骸,照耀着战场中央,背靠岩石安静躺着的刘非白骨,微风卷起骷髅身侧的长发,平地飞扬。

在他的面前,则是战死尸鬼王倒下的雄壮身躯,与踉跄拄剑站着的李景珑。李景珑眼中充满茫然,而战场中,则是与他一般茫然的唐军士兵。

太阳升起,照耀着万里长城。

山峦阴影中,莫日根将手掌按在战死尸鬼王额前,喃喃念诵咒文。然而在他的身上,已再没有黑气可驱散。

鸿俊、阿泰、李景珑、阿史那琼四人静静注视鬼王的容貌。

他的身形十分魁梧,竟比李景珑还高了半头,一身秦铠更是如山一般牢不可摧。

他紧闭着双眼,莫日根说:“我不知道能不能唤醒他。”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鬼王沉声道。

他的声线如刘非般嘶哑,话音中,缓慢睁开了双眼。

众人随之一退,提防地看着鬼王。

“梦里,我杀死了我最好的弟兄。”鬼王又说。

他的眼珠不再浑浊,如刘非梦醒之时,聚集为淡淡的瞳孔,他的肤色几乎与寻常人无异,没有尸斑,更无干枯,唯一表明身份的,只有那灰白色。

“现在,谁来告诉我,这究竟是不是真的?”鬼王又说。

无人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他坐在长城下,背靠城墙,望向碧蓝色的万里晨空,突然说:“好久没有看见白天了……”

微风吹起,鸿俊转身,慢慢走向战场中央,跨过满地的战死尸鬼,来到那具骷髅面前。

生锈战铠四分五裂,刘非的骷髅仰头,空洞的眼窟窿,朝向天空上的朵朵白云。那把长戈还卡在它断裂凹陷的肋骨中。

鸿俊低声说:“其实你也不是受到永世的诅咒,刘非。”

那时,他尚不知永恒的生与永恒的死有何用意。

第64章 七情六欲

在他身后不远处,鬼王沉默地听完了李景珑转述, 长吁一声, 缓慢站起。

“……一切就是这样。”李景珑说完最后一句,等待着鬼王的回应。

鸿俊低头注视刘非的枯骨,耳畔突然听见“咚、咚”的两声拨浪鼓清脆之音。

鬼王手持拨浪鼓, 朝尸横遍地的雪原中央缓慢走来, 余人纷纷起身, 缓步跟在其身后。

他认真地戴上头盔, 随着“咚咚”声不断震响,大地仿佛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咚。”

原本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战死尸鬼纷纷动了起来。

鸿俊后退几步, 惊讶地看着战死尸鬼王, 只见鬼王在空地上站定, 而那将近二十万战死尸鬼士兵,全部在拨浪鼓的声音下活了过来!

他们抓到手边武器, 并接二连三地站起, 李景珑等人瞬间紧张,朝鸿俊使眼色, 让他回来, 毕竟谁也不想再被这群战死尸鬼攻击一次。但这次所有的鬼兵都显得训练有素,没有胡乱出手攻击, 只在找回兵器后如潮水般纷纷退后,在山谷下站成方阵,并将锈迹斑驳的武器归鞘。

“咚、咚——”

拨浪鼓之声响彻雪原,更显孤寂空远, 一时万籁俱寂,微风停止,唯余鬼王手中那拨浪鼓,一下又一下地,有节奏地,如敲着天穹,叩击大地……

方阵前出现二十名骑兵统领,每一名为一万夫长,千夫长策马在方阵间驰骋,紧接着百长、十长、伍长。足足二十万的战死尸鬼军团,就这么在拨浪鼓的声音中,迅速整队。

驱魔司众人对视一眼,都现出震惊眼神。李景珑暗道果真好险,先前大军乃是毫无章法、毫无战术地乱打一气,若玄女真正地、彻底地控制了鬼王,说不定昨夜那场战争根本不会如此简单。

拨浪鼓声停,雪原上黑压压的一片,漫山遍野,尽是战死尸鬼。

鬼王手持头盔,一名万夫长策马上前,解下随身携带的酒袋,将烈酒倒进头盔中。

“这是要做什么?”鲤鱼妖问道。

“嘘。”李景珑示意,让鸿俊到自己身边来,众人便这么并肩站着,望向场中鬼王与他的二十万尸鬼将士,以及石下安静躺着的刘非骷髅。

那一刻,鸿俊隐隐约约,期待鬼王有什么法术,能将刘非复活起来。

只听鬼王声音响彻雪原,沉声道:

“遂古之初,谁传道?上下未形,何由考? ”

“冥昭瞢暗,谁能极?”言毕,他举起头盔,如持杯朝天。

“生死漫漫,不得所终,一梦方休!”

刹那所有战死尸鬼士兵同时单膝跪地!以剑震鞘,那一声恍若群龙齐鸣,在山谷中久久回荡不休!

所有人屏息以对,注视着背对他们的战死尸鬼王,鸿俊则强烈地感觉到,正如刘非解去尸毒之夜,那股超越了生死的强大力量又回来了!

紧接着,只见鬼王左手持头盔,右手手指浸入碗中,朝天空一弹。

“敬这浩浩苍天,万象幻化之初。”

再朝大地一弹。

“敬这神州沃土,众生归寂之末。”

下一刻,鬼王一撒手,将头盔中的酒“哗啦”一声泼向刘非骸骨,沉声道:“敬我江都王,终得解脱——”

二十万战死尸鬼将士原本全部低着头,最后一刻,纷纷将头抬起,平地风起,刹那间枯骨刷然散作无数光点,在狂风之中升向碧蓝色的天幕。

齑粉有若银河,缓缓升高,又像一阵青烟,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成为一条天路,最终消失在了风里。

人死之后,是不是可以变成战死尸鬼,继续活下去?鸿俊不禁想起了自己辞世的家人。

“你第一次看见死亡,是什么时候?”李景珑突然问他。

他们并骑而行,跟在战死尸鬼王身后,二十万大军被遣回,鬼王身边只跟了十二名亲卫,莫日根抱着陆许策马,与阿泰、阿史那琼尾随鬼王,驰向雪原的尽头。

他们没有问鬼王要去哪儿,所有人都出奇地保持了沉默,尤其莫日根等人,仿佛第一次看见这横亘生死两界的超度之术,让大家不禁想起了许多玄而又玄的问题。

鸿俊放慢马速,若不算梦里小时候目睹父母之死的那一次,第一次认识死亡是在曜金宫。

“……那时我从山下带回来一只鸟儿。”鸿俊说,“它已经很老很老了,我求重明救它,重明说‘众生总有一死,我治得了病,却治不了命’。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死亡。”

“你觉得死亡是什么?”李景珑又问。

鸿俊被这么一问,忍不住又想起了父母,脸色便有些黯然。

李景珑忙道:“只是随口一提而已。”

鸿俊抬眼时,忽见李景珑的表情有点不安,仿佛从梦醒之后,他便感觉到了自己对他下意识的疏远感,这令李景珑一路上,总带着某种未曾溢于言表的局促。似乎想找几句话来与他说,却又惴惴地提起了他不想提的事。

“死亡就是蜕茧为蝶,归于长空。”战死尸鬼王突然说话了,他放慢了马速,在前说道:“是雪化为水,归于大地;是一滴水,沉入江河湖海。从此你再分不出你,抑或整个世界。”

绵延的石壁出现在远方,时近黄昏,那是一座石山的断面,断面高达十余丈,石壁中央嵌着一座巨大的红漆雕栏绘青高楼,足有九层。

“哇,莫高窟!”鲤鱼妖回答了鸿俊未曾出口的疑问。

鬼王与一众亲卫各自下马,九层楼外只有寥寥几名士兵在执勤,见一众人等,纷纷持武器,喝道:“什么人?!”

李景珑马上出示腰牌,亮明身份,鬼王却已披风飞扬,大步走入九层楼中。

“都进来罢。”鬼王吩咐道,那语气仿佛不容置疑。

九层楼中乃是一座宏大的坐佛——弥勒一手平放膝前,另一手垂于膝外,鬼王对此地简直比对自己家还熟,他手中拎着一根绳索,绳索上系着一块玉牌,呼呼甩出几圈,玉牌脱手,划出弧线,闪烁着光芒飞向弥勒平放的手掌中,“叮”一声落在祂的掌心里。

“鬼王。”李景珑正要询问,鬼王却一抬手,阻住众人话头,沿侧旁木梯拾级而上,亲卫则在梯下散开,余人只得跟在其身后,鱼贯上了第五层,出来竟是莫高窟高处。寒风凛冽,鬼王带着众人进了一明亮殿内。殿中无塑无像,唯有色彩绚烂斑斓的壁画与地上蒲团。

“怎么称呼您?”李景珑问道。

“名字早已记不清了。”鬼王沉声道,“依旧唤我作鬼王罢了。坐吧,随意就是,此处乃是我活死人一族圣地。”

莫日根抱着昏迷不醒的陆许,鬼王便道:“将他放到这儿。”

说毕他指指殿内壁画下,莫日根便将陆许平放在壁画前,鬼王脱下披风,盖在了陆许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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