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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宦(394)

作者: 再枯荣 阅读记录

“起来吧。”

单是余良站着,拍拍陆瞻的肩,“冠良,圣谕。”见一群官宦们要跪,余良忙先将陆瞻托起,“皇上说不必跪,就四个字:望君珍重。”

这是朋友间的道别,陆瞻垂默半晌,退了一步朝着皇城方向也回了个朋友间的拜礼,“君在朝堂,万望保重圣体。”

余良笑笑,复拍他一下,“行了,话儿我会带给皇上的,上马吧,别耽搁了时辰,你带着夫人,可别大半夜的误在半道上风餐露宿。”

时值破晓,天际逐渐染一片红紫斑斓的云霞。陆瞻又朝张达源叮嘱一句,“在司礼监当差要仔细,你的笔杆子底细系着万千生民,凡事深思熟虑,勿辜负圣恩,勿辜负百姓。”

“奴婢记住了,我搀祖宗上马。”

陆瞻摆摆手,纵身上马,与方文濡走在前头领着一行队伍杳杳而去。

花影渐移,红日相出,一行于卯时末出的城门。去时的心境与来时的心境大不一样,此刻芷秋无虑萦心绪,得了闲心撩着车窗帘子看柳明人渐稀,那树上黄鹂,那枝头翠莺,万家烟火乘风起,阡陌上满是车辙欢愉的嘎吱声,迤逦溅红尘。

她瞧得高兴,见陆瞻在碧青的蓝天下,在安稳的马背上,便将一片欢颜探出窗外,朝他沧海一样幽深的背影喊:“陆瞻,我也想骑马!”

陆瞻拉着缰绳踱马到车旁,躬着身子吓唬她,“晨起有露,山路不好走,恐马蹄打滑摔着你。”

“我不怕的,我就是想骑马!”

他朝前望一眼,只见花树成锦,不忍辜负,便点了头,“出来吧,与我共乘一匹。”

芷秋忙不迭地捉裙下车,被他拽上来坐到身后,“抱紧我。”

她喜不迭地点头,“晓得了。”

略耽误了这几步,云禾就在后头马车上探窥出来,见芷秋在马背上稳坐着,朱红的披帛被风扬起,似一缕花妖魅影。她心里也痒痒起来,抬眼朝方文濡一瞥,“我也要骑马,我还没骑过马呢。”

方文濡朝前头一望,摇摇头,“我驭马之术可不像姐夫那么好,他从小狩猎,我连个兔子都抓不住,马蹄打滑我可没法子。”

“我不管!”云禾微撅起嘴,一副誓不罢休的架势,“我非要骑,没道理姐姐能骑我不能。”

“你比这个做什么?”

“就要比!”

“好好好!”方文濡恼天怨地,又实在没法子,只得任她车上跳下来,“真是我的姑奶奶,烦请您老坐在前头,要是真摔了我还能抱着你。”

云禾喜滋滋地招呼王长平扶她,一个在上头拽,一个在下头搀着,总算安稳坐了上去,在上头摇摇晃晃地走了十几丈,又倚在他胸膛回眸,“骑马倒蛮好,只是有些硌屁股,你硌不硌?”

方文濡脸熏得红红的,将眼转向满郊芳草,“我倒是习惯了。”

一行东摇西恍间,到了正午,已离京十几里,陆瞻恐芷秋不适,令队伍休整片刻,寻了处树荫底下牵着芷秋过去稍歇。

云禾亦跟过去讨了快点心衔在嘴里,不想一回头,见远处走来四个身影,近了才瞧清,中间扛着枷号的像是沈从之。

遥遥地,沈从之也瞧见了她,在密匝匝的浓荫底下,她穿着芳绿的掩襟衫,扎在姜黄的裙里,隔着金黄的几层麦浪,几如芳郊里的野游仙。

他肩上扛着几十斤的枷号,艰难地蹒着步走近,谁都没瞧见,只盯着她笑,努力将脊梁挺得笔直,像是要在她面前维持住原来尊贵的体面,“云禾,你瞧我们就是这么有缘分,山水迢迢,又在这里相逢了。”

押送的差役晓得他的身份,即使判了流放,他依然是名满京城的世家公子。谁都不敢催促,朝陆瞻与方文濡行了礼,退到另一棵树下去等。

方文濡正欲挺身而出,谁知云禾紧握了一下他的手,又松开,朝前迈了一步,“这条路是出京的唯一途径,来来往往那么些人,若这都算缘分的话,那沈大人与那些牵牛的、挑粪的、扛锄头的,都还挺有缘分的。”

笑意在沈从之脸上结了冰,又在她漠漠的目光中崩裂成碎片,融化成一阵千言万语的沉默。但他还是坚持不懈地睇住云禾,企图找到一丝丝她曾对自己动过心的证据。

可那些短促的回忆里,皆是由一句句相讽相讥拼接而成的,根本没有一点点温情。

直到抵达眼前,她的目光也一如从前。沉默中,海天在沈从之的心里断裂,他终于承认了一点,调目望向陆瞻,苦涩地抿抿唇,“冠良,还真是叫你说对了,我好像,的确是有些过于自负了。”

陆瞻从石头上拔座起来,拍拍手上的点心碎屑,无情无绪地笑一笑,“前头分路,我们往南去苏州,你往西南去贵州,山高水远,一路保重。”说着,牵起芷秋错身而去,“阿则,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