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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宦(324)

作者: 再枯荣 阅读记录

芷秋在旁听见,搵干眼泪,嗓音却还是有些颤颤巍巍,“他真的会死吗?”

“会的,”陆瞻摸出条新绢子递给她,干涩地笑笑,“皇上有心杀他,只是求情的官员太多,有些不好决断,可此情此景,再不杀他,天道不公,民心不容。”

她目怔由远渐近的丧仪,怆然轻笑,“那杀了他呢?朝廷就能肃清吗?百姓真能太平吗?还是会有下一个龚兴?人的贪念是杀不尽的,今天没了一个韩大人,明天就会再有一个张大人、王大人、陈大人……多少忠肝义胆会死在这些人手上?”

陆瞻垂下广袖,在满目人群中去牵她的手,“你说得对,杀了龚兴,还会有下一个龚兴。但也会有下一个韩舸为民请命,贪欲除之不尽,仁心同样杀之不尽,鬼魅不休,自有道义不止。我或许不仁,但我答应你,尽我所能,绝不使家之不家,国之不国。”

袖里是他们相握的手,芷秋被他的体温包裹,倏忽又觉人间滚烫。她笑了,徐徐有泱泱孝白素色由她眼中滑过,她忙转身,案上拿了厚厚一沓纸钱不断向天抛洒,漫天飞琼碎屑,仿佛瓦解坍塌的一块天。

陆瞻就在这些支离破碎里,深深对着走过的棺椁拱手作了揖。

仿佛哪里起短笛,哀切婉转,芷秋循声望去,就在斜对街汹涌的人潮里望见阿阮儿,她在帷帽内执笛,吹送英魂。身边则是月到风来阁的众人,同样淡妆素裹,由袁四娘领着,朝路中抛洒金银。

烟光朝阳里,满目纸钱,望断凋零,似狂风疏摇梨花白,即摇来了苏州的三月,烟雨凄清,春色悲凉。

残雨渐收,杜鹃染嫣然,淅淅沥沥的树梢上坠下水滴,落入清池里,圈圈涟漪几如命运的年轮,一环套一环地,将人套死在这解不开时局中。

皤幡虽然撤去,但仍撤不尽残雾愁云,相较整个韩家而言,雏鸾似乎已经由悲伤里拔出脚来,镇日高枕闲卧,仙梦散游。

这日午睡起来,淡扫娥眉,轻拢云髻,穿上粉旭桃的衫裙,仍旧跟个花骨朵似的鲜嫩。

因卧房里不见小凤,便走出来寻人,不想外间也无人,走到廊下,见两个丫头坐在廊沿上翻花绳玩儿。

她扒着门框三缄其口后,到底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乔三姐,请问我那个小朵茶是放在哪个格子里的?小凤不在,我想自己瀹盅茶吃。”

但见那名唤乔三姐的丫头扭过半身来,生得有些膀大腰圆,娥眉杂乱,下头肿肿的眼翻一翻,满是个不耐烦,“你晨起才瞧见小凤打靠墙那柜子里拿出来的,眼皮子底下的事情,转背就忘了?”

讲完,又扭回来对着面前丫头喁囔,“你瞧,可不真是个彩色的蠹虫,成日家只管个闲吃闲喝,要来什么用?”

对面那丫头支起纤腰一把,也将两个眼皮子翻一翻,“谁说不是?自打咱们爷们去了,家里来来往往那么些个亲戚,满园里谁不是忙得脚不沾地?就只她,没事人一样。眼下不说自己操心些事请,反倒还要来烦我们?我们可不是男人,可不吃她弱弱依依的那一套!”

“嗳,你这么说起来,人家也不是什么都不会,不是会唱个曲弹个琴?往常二爷还在的时候,可不就吃她那套?”

“哄哄爷们罢了,偏我们那耳根子软的二爷经不住她哄,将她惯得不晓得个天高地厚。如今爷不在了,我看谁还惯她,横竖这样下三滥的人,我是不想伺候,只怕脏了我的手。”

雏鸾在墙根下柜子里翻茶叶罐子,不慎将这你来我往的一番话全听到了耳里。心神坠一坠,却牵着嘴角一笑,就当没听见似的,仍旧往紫砂罐子里抓出一把茶叶来。

这厢自己搬出个小炉,点了炭墩上个鎏金铜壶,等壶里腾烟,浓烟里恍惚就见韩舸坐在对面,笑颜如昨,明朗如旧。雏鸾怕惊飞他似的,不敢讲话,只是一眼不错地盯着他瞧,瞧着瞧着,叫烟熏出了一海的眼泪。

道是烟绡水影日昏昧,游魂随风到西北,落红离枝春先死,结梦鹣鹣失伴飞。

半晌水沸,壶里吱吱响,蓦然将雏鸾神魂拉拽回来,忙朝紫砂壶里注水,谁知叫壶嘴里涌出的浓烟烫了手,一个拿不住,那铜壶便跌下去,水泼洒一些在她小腿上,痛得她尖嚷一声。

廊下两位听见,手稍顿,“她怎么了?”

“笨手笨脚的,大约烫着了吧。嗨,懒得管她,咱们玩咱们的。”顷刻四只手又翻起花样来,哪管门内痛呼不止。

恰逢小凤廊下端着药踅来,听见后忙不迭跑进屋里,见雏鸾抱着两条小腿嘶声咋舌,流了满脸的泪。

小凤忙放了药汤去撩她的裙子扯她的裤子,那腿上撩起好一片水泡,小凤心疼得紧,又急又恼,“你要吃茶,何不叫丫头来,只顾自己忙什么?你又是个笨手笨脚的,做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