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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宦(136)

作者: 再枯荣 阅读记录

陆瞻紧紧环住她的腰,像抱紧命运额外的赠予,在荒途中,他找回了曾经丢失的一枚印记,“我从没忘记过,只是没有认出来。”他嗅着她的发香,合着满地青草的芬芳,“你变了,一点儿也不像小时候那个又瘦又黑的小丫头,是个倾国倾城的大姑娘了。”

“我长大了嘛,我长大了!你也长大了……十年了陆瞻,我们终于又重逢了,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梦已分明,爱有凭据,寒风栖蝶的旧时节峰回路转,一霎奔杀回来,袭击了芷秋一双桃花眼,泛起泪来,几度哽咽,晕染远岸晴波涨绿,紫霞云湾。

月窗渡斜阳,吹几番,花开花落,老了旧梦稚欢。锦纱帐下卧着炭盆,倏明倏暗的火星燎原了往事。

陆瞻的眼中闪着点点星辉,垂望手臂上枕着的芷秋,“你跑哪儿去了?我走时,不是让你在姨妈家里好好呆着,第二年随他们阖家一齐进京吗?”

“我回堂子里了呀。”芷秋眉目璀璨地挤在他怀里,“你走的第二天,你姨妈府上的管家就来找我,说我来历不明,不好不明不白的收留我,叫我哪里来的回哪里去,给了我一吊钱,就叫我走了。”

浅浅的,芷秋的声音里带着几缕寥落,“我想麽,他们讲得也对,承蒙你好心,给了我几日饭吃,但我已经卖给了堂子里,何苦叫你们惹官司?走时,我托管家二年上京时给你带个口信,他可带去了?”

“没有,”陆瞻摇摇头,将她寸寸拥紧,“我在他们家中没见你,问了好半晌姨妈才想起来问的是我捡的个小丫头,他们只说你在路上跑丢了,我派人由京城一路寻到苏州,找了两个月也没找着你,你那时没有名字,不好找。”

芷秋笑着安慰,“不妨事的,如今我们不是又遇着了?你果然也依着你小时候的话,自相逢以来,未叫我受一点苦。可见苍天长了对眼,该遇见总要遇见的。”

残月一篾,伫立多时无言。陆瞻想,倘若他当年找到了她,会不会又有另一番光景、会不会,月有长圆,人无愁恨?却空得,无句到寒梢。

二人安静相拥半晌,苍茫雁影,玉照霜华,命运就成了一条洪流,迢迢而去。

谁伴琵琶娇曲?原来一堵花墙外,湘娥弹唱。案上燃着一支沉水香,熏暖烟帐。雏鸾叠腿盘在床上,怀抱琵琶,卸簪散发,合定了调,又唱一支《宜春令》。

唱毕,韩舸正剥好一个黄澄澄的橘子,撕干净白经络挨到床边喂她,“这个不酸,我尝过了。”

雏鸾将信将疑地挨过唇去接了,嚼咽两下,甜得两个眼弯起,捣蒜似的点头,“嗯,这个甜。”因不知哪里想起来,拽着他问,“你家的那位表妹性子好不好啊?别跟祝老爷老婆似的才好,祝老爷的老婆麽凶得要死,上年还将我姐姐打了!”

蜡只半消,绕着轻烟袅袅,将韩舸裹成润玉一样的温柔,一瓣橘子一瓣橘子地喂给她,“没见过,我也不晓得,听我母亲说,是位温良贤淑的女子。他们既然给我定亲,自然是捡好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怕她凶起来拧你耳朵呀。”

韩舸吭哧吭哧地抖着肩笑,好半晌,摸来一张帕子擦手,也不抬头,“雏鸾,你想过嫁给我吗?”

百年痴傻的雏鸾倏然聪明了一回,眨着两个天真的眼,“那你想过娶我吗?”

他想过,无数次,又无数次被家规世俗镇压下去,直到近日,这念头愈发嚣张狂妄起来,终于出口,“只是想想而已。”

雏鸾天真娇媚地笑倚在他肩头,“可不就是想想而已嘛。我听见我妈同我姐讲,你家里不要青楼女子做妾。她们以为我不懂,老当着我面说,我也假装不懂,横竖我听进去了。韩舸,你娶你的妻,我做我的伎,不妨碍什么,只要你来,我就还陪着你。我再做五六年生意,就接下我妈的行院,让她老人家享享清福,倒没有什么别的非分之想。”

这话像个千斤石锁压在韩舸心头,却佯作轻松地去捏她的鼻子,“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个志向,嗯?当老鸨子,你管得了要死要活的姑娘们吗?”

“怎么管不了?骂一骂,劝一劝,就好了嘛,我妈就是这样做的。”

一弯笑脸对月,是剥离了风尘的天真,洁净便如忽来冬风,吹起梨花泛雪,轻锁寒窗。

窗外另一片天地中,恰有一场芳菲梦醒。自前刮剌陆瞻不成、后勾引沈从之败阵后,婉情的高傲随之一点点分崩离析。更有那日假意被四娘转卖,到窑子里见识过后,愈发战战兢兢起来,横卧不成眠,竖躺夜梦多,直将魂儿熬丢了一缕。

这厢恍听袁四娘咯噔咯噔的脚步声,竟像听见催命鬼似的,唬得婉情忙由帐中爬起来,对镜拂鬓,轻理云衫,踅至外房,果见四娘坐在榻上,将手覆在火盆上闲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