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似乎永无尽头，耳边有河水流淌的声音，安扬站在船头看着眼前陌生的世界，心中不由得颇为感慨——原本以为死亡是一种解脱，却未曾想，死后的灵魂依旧带着前世的记忆，那些画面也依旧萦绕在脑海里，清晰如昨。
第一次相遇时那一场华丽的宴会，那个人独自站在窗前低头喝酒的模样；第一次吻他的那个夜晚，纷纷扬扬的大雪和此起彼伏的枪声；单膝跪在他面前求婚时，他眼中的震惊和感动；以及他被人残忍地虐杀时，对着摄像头说出的那句……对不起。
——其实，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
安扬想。如果苏子航没有遇到自己，他或许会顺利完成卧底任务，成为一个优秀的警察，他会拿到荣誉勋章，受人敬重和景仰。
然而，在两人相遇之后，很多事情都偏离了原本的轨道，苏子航最后关头对安扬手下留情，安扬也决定抛开一切带他远行，可惜，上天并没有给他们一个机会。
处于对立面的两人，原本就不该有好的结局。其实两人都清楚这一点，只是谁也不忍心提起。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幸福而温暖的，仿佛他们的身上并没有肩负那些沉重的使命，仿佛他们只是一对极为普通的恋人。
苏子航走后的很多年，安扬的每一天都是在煎熬中度过。他这一世，痛苦远远多过快乐，可到了此刻，安扬却觉得心底无比的平静。
他从不后悔，曾经爱上那个人。
***
不远处有片沼泽，长满了一种奇特的草木，草木在黑暗中泛起微弱的银光，轻轻晃动的时候，如同被风吹过的银色湖面泛起的细碎的波纹。
安扬微笑着说：“这里的景色倒是特别。”
从来没见过死后如此淡然从容的人，到了陌生的鬼界，没有愤懑，没有惊慌，反而淡漠平静，如同是一场轻松的旅行。
年轻的黄泉引者忍不住好奇地看了眼面前这位英俊的男人，开口解释道：“这里是忘川。只有心存执念，不肯转世投胎的灵魂才会来到这里。”
安扬抬头望去，偌大的忘川生长着同一种草木，像是人间一望无际的原野，黑暗的世界中，只有忘川泛着微弱的荧光，偶尔有些看不清面容的魂魄往来于此，停留很久，像是在思念着谁。
“心存执念，不肯转世的魂魄聚集之地？”安扬有些惊讶，他也曾听闻过这种传言，听到的时候只把它当成一种笑话，原以为人死之后什么都没有了，如今却发现有灵魂的存在，而且，灵魂居然可以不去转世。
“是啊，真不懂那些人是怎么想的，死了还放不下前世的事情，不去转世，孤魂野鬼一样待在这里……我见过一个最傻的，在这里等人，居然等了二十多年……”
耳边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安扬原本平静的心湖突然一阵惊涛骇浪。
——有没有可能还能见到他？
——他会那么执着的在这里等待吗？
像是有感应一般，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安扬。”
蓦然回首，只见一男子孤身站于忘川之中，周围草木泛起的淡淡银光，让他的身体几乎变成了透明。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他的声音很轻，飘到耳边就像是一种幻觉。
鬼界没有日出日落，分不清光阴流逝，苏子航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等了多久，只知道时间过了很久，久到已经算不清多少年。心里始终放不下那份执念，所以一直不肯去转世，只希望能在这里和他相遇，把那些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彻底说个清楚明白。
安扬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从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再次见到子航，更没想到再见时居然是这样的光景。一望无际的鬼界忘川，两人的灵魂再次相遇，原本有太多的话想要对他说，可是此刻，看着对方的眼眸，却如同被人勒住了喉咙，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有执念太深、无法放下过去的灵魂，才会选择来到这里，不去转世。
苏子航，他居然一直在这里等着……
苏子航轻声说道：“我有些话想跟你说清楚。其实我是警方派去的卧底，当初接近你只是为了铲除蓝夜组织。虽然你是无辜的，可对我来说，你却是接近蓝夜核心的最好的桥梁。”
安扬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苏子航的眼睛。
那双乌黑的眼中并没有痛苦，更没有悔恨，有的只是经过时间沉淀的平静。
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段往事？或许，只是单纯地……想把一切都告诉自己？
“当时，我只想完成卧底的任务，彻底铲除蓝夜，勉强答应跟你在一起，也不过是逢场作戏。那时候你总是缠着我，我心里其实特别烦你。”
安扬依旧沉默着。
“一直从你那里获取情报，几年下来，我把蓝夜集团核心人物的犯罪证据全部整理出来，最后让蓝夜彻底瓦解，我一直在背叛你。”苏子航微微一顿，“你会恨我吗？安扬。”
安扬沉默很久，终于笑了笑，说：“苏子航，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他总是这样正直严肃，把一切事情都分析得清清楚楚，安扬却不同，表面看似温柔，心机却极深，其实当初跟苏子航在一起时安扬就知道对方在敷衍，不过安扬很有自信，他相信打动那个骄傲的人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两人一直逢场作戏，到最后果然假戏成真。
安扬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可苏子航却没有料到。
一向正直的苏子航，居然沦陷在安扬布置的温柔陷阱里，他的心里一直很挣扎，身为一个警察的使命和跟安扬的感情产生激烈的矛盾，苏子航饱受精神上的折磨，他的感情变化安扬其实清楚得很，只不过，他们从来没有这样公开来谈过。
此刻，对上苏子航黑亮的眼眸，安扬的心里突然有种温柔的情绪流淌而出。
执着的子航，居然为了这些往事而徘徊于忘川，不肯转世。大概，他是想把两人的这段纠葛弄个清楚明白，大概他也放不下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人……
安扬忍不住伸出手来，想轻轻碰触他的脸，却发现，指尖没有丝毫的触觉，而苏子航整个人也像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几乎变成了透明。
——差点忘记，此刻重逢的，不过是两个执念太深的灵魂。
虽然不能像以前一样拥抱，虽然感觉不到彼此的温度和呼吸，可他们却觉得距离对方很近，他们的灵魂……从来都没有这样贴近过。
安扬微微笑了笑，收回手来，看着苏子航，说：“子航，我从来都不恨你。我们本就立场不同，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你应该做的。我只是遗憾，最后……没有保全你。”
想起临死之前的遭遇，苏子航也沉默了下来。
过去了太久，他都快忘记了自己死亡的原因，支撑他在这里等待的，不过是对安扬的那一份纠结的情感。
相处得久了，他发现安扬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十恶不赦。安扬是个很温柔的人，安扬厌倦父亲留下的一切，安扬早就做好了到国外生活的准备，安扬对他的情意真挚而热烈。
所以，最后他才会……爱上他。
“其实，你走之前手上戴着我送的戒指，这已经说明了一切。”安扬微微停顿片刻，柔声说道：“子航，我知道你是爱我的，这就够了。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可曾后悔？”
苏子航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忘川大片的草木轻轻摇曳，像是被风吹皱的银色湖水，那人的脸在光线映衬下显得英俊而温柔，那样诚恳的目光，就如同往日每次注视自己时一样。
你可曾后悔？
或许，两人之间的牵绊和纠葛太过沉重也太过复杂，已经没办法把那些恩怨情仇算个清楚。既然如此，不如不再计较，看淡一切。
如他所说——我不曾恨你，知道你爱我，这就够了。
在忘川等待这么多年，纠结这么多年，或许想要等的，就是他的这句话。
如今，总算是彻底释怀，终于可以坦然地结束这一世。
良久之后，苏子航终于微微笑了笑，对上安扬的眼睛，轻声说：“此生无悔。”
——我从不后悔，曾经爱上你。
***
据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换得今生的擦肩而过。相传，在喝下孟婆汤忘却前世之前，若心中对某个人的执念太过强烈，那么在转世之后，就有可能跟那个人的转世再次相遇，继续上一世未尽的缘分。
又过了很多年，光阴变迁，曾经那段刻骨铭心的故事早已被人淡忘。
而缘分却似乎并未曾剪断。
警方在西林市的郊区围剿黑道组织光明会，安杨是这次行动的领头人，带着一群手下埋伏起来将对方团团围住，不料，双方展开火力对拼，黑道老大“三爷”在逃跑时汽车突然发生爆炸，漫天的火光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一样通明。
这时候，突然有个年轻男人押着三爷从火光中冲了出来，那个人虽满身灰烬，表情却无比镇定从容。那样清俊的一张脸，乌黑的眼眸，认真严肃的模样，竟让人觉得分外的亲切和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又好像认识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