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都是接过喜糖,道一声谢,梁雨言也答一声:“不谢。”
一个个地送下去,送到一个人面前时,对方接了过去,半响才说一声:“多谢。”
梁雨言低着头分糖,听到这声音吃了一惊。面前的这双手洁白修长,无疑是一双女子的手,谁知这手的主人说起话来声音这么粗粗哑哑的。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脱口叫出来:“孙宁!”
几天来她为家里的事情操心,焦头烂额,顾不上孙宁,没想到她今日也来了。听这嗓音,想必是连着几天哭哑了的。
孙宁见梁雨言看着自己,嘴角上扬,费力地挤出一个苦笑:“我本来不想来的,是我父亲非要带我来,我就来了。”
我父亲——梁雨言清楚地记得,就在几天前,她提起孙泰时还是笑着说“我家老头子”,她当着孙泰的面也总是这样说,孙泰总是笑骂她不懂规矩。
而今天,她穿着旗袍中规中矩地站在那里,嘴里说的是“我父亲”。
梁雨言却不再觉得孙宁这样的说话和打扮有什么可笑了,因为那双灵动的眼睛,仅仅经过了几天,就失却了原有的飞扬神采,一点一点地沉静下去,使她真正变成一个淑女了。
孙泰在一旁,梁雨言不好说什么,只得用力地握了握孙宁的手,低声说:“你别总是乱想……注意身体。”
孙宁淡淡地笑了:“我知道,你也是。今天这一出,最难受的恐怕就是你们母女了。”
过了约有大半个时辰,车子才驶回来。梁程谦和杨芸同坐一辆车,在最前头,杜太太也亲自来了,坐在后面的车上。
梁雨言看清了,杨芸穿的是一件红的旗袍,这么艳的颜色,穿在别人身上难免流于俗套,在她身上却不显,只是把那一股冷气化了一点,添了一丝和悦的气息。
梁程谦同杨芸走过六姨太身边的时候,六姨太抬起眼,恶狠狠地看了他们一眼,梁程谦并未看到,杨芸虽看到了,却并没有什么表情,她的旗袍恰好拂过六姨太的小腿,让六姨太觉得一阵酥酥麻麻的凉。
梁程谦为人传统,可前来的人有不少是各家的年轻子弟,洋派惯了的,知道在今日,即便放肆些也是不要紧的,于是便时不时地有轰然的叫好声。
梁雨言心里难过,别过眼不去看父亲和杨芸。
说实话,他们并不相配。杨芸像是带着露水的花,清新可人;而父亲的背微微佝偻,已经是一个快要步入老年的人了。
这样的一老一少站在一起,让人莫名地觉得不舒服。
净园·那时花开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皆是虚妄
其他几位姨太太显然并不这么想,她们似是很喜欢杨芸。
这场闹剧似的典礼过后几天,除了五姨太和六姨太,其余几位总是绕在杨芸身边嘘寒问暖。
杨芸微笑着应付,可那双大的眼睛里渐渐地也流露出不耐的神气了。
这一日,众人都在花厅里,二太太问她:“七姨太还住得惯么?你住的那间原本是四姨太住的,是布置的最好的,特意腾出来给你的。”
这本来是客气话,不过说说完事。
谁想杨芸弹了弹手里的烟灰:“住不惯。”
二太太没想到她有什么说什么,愣了一瞬,随即笑着接口道:“住不惯也没关系,你喜欢哪间?尽管说,我们好叫人去收拾。”
杨芸指了指花园的另一侧,净园的方向:“我住那里,叫人把那些花都拔了,种上梅花。”
这回所有人都愣了,六姨太更是怒瞪着她,呛咳起来,屏儿忙上去捶背。
二太太并不因为她的放肆而恼怒,众所周知,净园的翻修是六姨太主持的,杨芸这么做,是冲着六姨太去的,她恼什么?
因此,照旧是笑了说:“七姨太,那个园子不大吉利,先头大太太就是死在里面的。我看,你还是挑个别处罢。”
杨芸也笑了笑,这一笑却极冷:“梁府里我独喜欢那处园子,园子里不是有处屋子么?大太太住过,我便住不得?你若是做不了主,我可以去找他说。”
她竟管梁程谦叫做“他”!要知道,即使是二太太也要恭敬地叫“老爷”。
杨芸站起身来,往净园那边去了,走之前,对二太太说:“对了,二太太,请你以后不要叫我七姨太,我叫杨芸。”
二太太本想着杨芸到了梁府能够打压掉六姨太的锐气,没想到她软硬不吃,倒先给了自己一个钉子,呆了半响,终不敢说什么,只得讪讪地罢了。
梁程谦正把杨芸当做宝贝一样地宠着,她既然要住净园,便叫人去打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