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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成城(30)

从爸爸住院以后,妈妈除了会回来为他准备食物或拿生活必备品,几乎就没有在家里多待一刻钟。所以,客厅里也不再有看报纸的一家之主与他织毛衣的妻子。没有电视机播放球赛的喧哗声,没有他戴着角质框架老花镜后慈祥的笑。

窗帘太久没有拉开过,再走过去打开,窗台铁栏上的植物都已干枯到认不出种类,一只干扁的的死飞蛾掉在地上,和一枚爬满灰尘的图钉躺在一起。因害怕昆虫而后退的自己,又一次被忽而响起的短信提示音吓了一跳。打开手机一看,上面只有两行字:

“借钱不可能。

不过和你男朋友分手,我可以包养你,不用你还钱。”

握着手机的手垂了下来。

全身好都装满了沉重又内空的大钟,使她同时感到压抑、空虚与秒针嗒嗒走动的慌促。

阳光射入窗棂,更加暴露了屋内的狼藉与陈旧,清晰地照出收音机上灰色的尘埃。沉默的家具如同一个个铜石雕像,比埃及的金字塔还要古老。

她沉默地走到客厅门前,却听见餐厅的方向传来了锅碗碰撞的声音。她大步冲到厨房门口。

然后,她看见了熟悉到令人想要垂泪的背影。

“老婆,你回来了?”他模仿着父母说话的口吻调侃着,同时专心与锅铲做斗争,连头也不敢回一下,“我给你做了紫菜

蛋汤和芹菜炒肉,你看看还想吃点什么,我再帮你做。”

“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吃。”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背影,肩膀线条生硬地僵着。

他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快速回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今天这么会给我灌迷汤?”

他有些感冒,声音带着沙哑的鼻音,却因缓慢温柔而格外好听。从父亲死后他才学会做饭,短短几个月过后,他已经烧得了一手好菜。这段时间里,他几乎完全戒掉了叛逆又傲慢的少爷脾气,并且学会为他人着想,对她更是超出以往十倍的好。

梦中的自己有着后来的记忆,更加清楚这时的他只是在强撑。他从青春期起和顾叔叔的关系就很尴尬,是属于互相珍惜对方却从没好好说过一句话的相处模式。父亲的去世让他懊悔,他却从来不展露自己的悲伤。这时候的他,就像是纸做的城楼,只要再借助些许轻风细雨,就可以把他完全摧毁。

这一次是重新选择的机会吗?那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发呆。

他是她父母以外最重要的人,是她生命中不可缺货的一部分。

她不顾一切朝他冲过去,只想再抱紧他。

可是,厨房却隔了一道透明的门,上了坚实的锁,把她完完全全隔离在外。她看见他把围裙脱下来,颇有成就感地拍拍手掌,朝她招手说:“汤做好了,你先过来喝一口。”

“希城。”

她焦急地朝他伸出手,却只能碰到冰冷的玻璃。

“希城,你过来,我在这里啊!”

清新的空气洗净了这一切,带入了满屋春季的花瓣。他的白色衬衣在风中猎猎抖动,就像是一双即将展开的天使翅膀,就要把他带到她永远够不着的地方。

“希城,不要走!”她大声喊着,用尽全身力气朝玻璃上撞去,“是我错了,求你原谅我,不要再走了,过来好不好——”

浑身剧烈的疼痛没有让她停下来,她反而后退几步,更加拼命地冲上去,撞在那道门上。这一回她觉得头颅几乎都要碎裂了,却依然撞不开。

她狼狈地摔倒在门下。

他慢慢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来,将双掌贴在玻璃门上望着她。

痛苦的情绪太过强烈,睡梦中的自己渐渐有些醒了。她知道,这不过是他离世后数千个日子里,一个绝望而窒息的梦。可依稀看见现实光亮的时候,她却再次强迫自己睡过去。她要继续这个梦。因为,现实中不会再有机会停在离他如此近的地方。

不敢再出声,害怕把自己吵醒。

r>她把双手贴在他手心的位置,把额头贴在他额头靠着的地方。尽管中间隔着冰冷的玻璃,他却像是能触摸她一样,温暖地笑了起来。

然后,他的身影在飞舞的粉色花瓣中淡去,像是迎接初春阳光的雪人,无声地融化成冰水,挥发在空气里。

空荡荡的房间里,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浑身微微一震,申雅莉睁开眼睛。

眼角仍有滚烫的泪痕,心跳因震惊而撞得胸口发疼。她发呆半晌,用双掌捂住脸,像是一个刚被捞起的溺水者一样大口喘息,呼吸着来之不易的空气。

“做噩梦了?”

听见这个声音,她吓得差点一头撞到床头上。床边坐着的男人用手背贴了一下她的额头,又贴了一下自己的:“没发烧。我还怕你刚才吹着风睡着感冒了。”

他还是穿着白色的衬衫,肩膀宽了许多,声音也更加低沉。可是,是多年来梦见的面容,是久久不能忘却的那双眼睛。

“希……”她几乎就要扑过去抱住他。

但刚一张口,她就意识到他刚才的话,于是立刻收住了手上的动作,用力拍拍胸口:“是做噩梦了……我现在是在哪里?”

“在我房间,我不知道你房间号。刚才你睡着了,我看你累了一天就没叫醒你。”

“是……是你抱我进来的?”

“嗯。没几步路,我房间在一楼。”他指了指门外的沙滩。

“这样啊,真是麻烦你了。我现在整个人都傻掉了,我先静一静。”

Dante举起右手夹着的烟:“我去门口把烟抽完。”

路灯照亮了夜晚的沙滩,大海是一片令人生畏的黑暗。白色巨浪自远而近,怒吼着从灯塔根部冲到了沙滩上。海鸥的唳鸣盘旋在宾馆屋顶。

他叼着香烟靠在门前,低头翻看手机,高挑的身影像是离她异常的远。她看着他的侧影出神。他用长而灵活的手指取下烟支,在苍莽的夜色中,沉默地吐出一抹灰白的烟雾。

其实清醒的那一刻,她已经停止了哭泣。但梦中的一幕幕情景像是被倒带一般在脑中回放。希城的背影,他无声的笑,自己隔着玻璃紧贴他的手……未知的哀伤情绪却又一次毫无预警地袭来,不会让她再心跳失速,却又一次让她湿了眼眶。好像一定要再哭一会儿,才能把所有的悲伤完全排出体内。

像是梦中的痛楚遗留在了肩膀上,身体依然有些发抖。像是独自一人走在灰色的荒漠中,孤单又无助,却心知不会再有人来帮助她,不会再有那个人的肩膀让她依靠。

谢谢你。”她催眠着让自己打起精神,抬头对Dante笑了,“好晚了,我继续回去睡觉。”

Dante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重新走回床边:“我送你上去。”

与他视线相对的刹那,她察觉到自己又要失控了,迅速低下头伸手揩了揩眼角。

调整情绪花的时间越长,心里越焦急,可是越想阻止就越无法如愿,泪水像是细小不间断的溪流,怎么也停不下来。

过了片刻,他在她身边坐下静静等候,没有开口说话。

她的肩膀缩成一团,和脸颊一起被藏在厚厚的长发下。到后来,连说出口的声音也是哽咽的:“不好意思,我很快就……”

话未说完,整个人已被抱入了怀中。她错愕地睁大眼,身子缩得更小了。可是,他的手臂环绕着她,拥抱变紧,体温温暖到接近炽热,与梦里冰冷的玻璃形成强烈的对比……她终于还是把脸埋入他的胸口,感受着他象征生命的心跳,压抑地呼吸着。

不过多久,他胸前的衬衫就全部湿透了。

他垂头抱着她,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眸,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来得慢,这一章却是物超所值对不对!

这周末写得太销魂了,我得休息一下下,不然会萎的……

今日祝福:

潜水的娃会变成白凤姐(……这是乃们给他取的外号),冒头的娃会变成被蛋挞(……也是乃们取的外号= =)温柔拥抱的一姐噢!

☆、第九座城I

容芬打量着面前男生的脸庞,忽然冷笑。

他有一双比同龄人更大更圆、炯炯有神的眼睛,极窄的胯骨让他看上去比实际身高要高,走路时步伐轻盈,简直像是一头年轻又漂亮的雄豹,亦或是充满活力的美国的牛仔——而且,不是骑士般笔直地坐在马背上的怀俄明牛仔,而是把身子顽皮不羁地往后倾斜的加利福利亚牛仔。

他们站在烈日暴晒的阿尔罕布拉宫庭院中,白色石制地面被照得仿佛会发光,像是一客巨大的冷冻蛋白牛奶酥。长方形水池中倒映着宫殿潋滟的影子,水流发出透明质感的声音,伴随着植物被风摇出轻微的春之声,成为了这片静谧中仅有的声响。

看见她的表情,男生的嘴角抽了一下,无奈地说道:“容导,你别这样。”

他身上穿着一件式样简单但质地优良的昂贵衬衫,在满是平价穿着的剧组工作人员中显得出类拔萃。但是,即便衬衫是优雅的紫罗兰色,也丝毫不能令他那张阳光的脸蛋达到她想要的效果。

“我不是怪你,我是怪我自己。”

容芬一手抱住手肘,一手撑着脑袋,把最后一声叹息默默咽回喉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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